二樓窗台邊的氣氛微微一靜,隨即汪從峰便笑著反問道:
「王爺為何認為我背後還有人指使?覺得這些事不像是老臣所為?」
「不像。」
顧思年極為肯定地搖了搖頭:
「汪老大人入涼為官也有兩年了,平日裡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裡,是個想要為民謀福、為國效力的好官。
我顧思年也是從鳳川縣一個沒有官銜的典史一步步走上來的,從九品小吏到一品大員,見過的官員不計其數,形形色色的人物我也見識多了。
可以很自信地說一句,本王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您老是真的盼著百姓好,在街頭巷尾看到老百姓忍飢挨餓比自己吃不上飯還難受。」
「王爺高看我了。」
汪從峰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都是老夫裝出來的,只不過是為了博取王爺的信任以及同僚的尊敬罷了。」
「裝的?是嗎?」
顧思年眉頭一挑:
「去歲入冬,汪大人讓府中下人秘密採購了一批棉服和糧食,暗中分給了附近的窮苦人家,幾乎花光了你半年的俸祿。
今年開春,汪大人外出巡視各縣,在路上收留了幾名孤兒,一路上陪他們玩樂,到了涼州城之後又悄悄將他們送入了書院求學。
還有,按察司設立之初人手不足,是您老夜裡即日的操勞才保證了按察司府衙的正常運轉,為此甚至病倒了半個月,臥床不起。
如此種種的事例數不勝數,如果汪大人是裝的,想要博取本王的好感,那何必悄無聲息地做這些事?正大光明的不好嗎?」
「王爺竟然知道這些事。」
汪從峰本能地一愣,看得出很詫異,隨即陷入了沉默。
顧思年沒管他,接著說道:
「血柳的那些殺手我見識過了,身手很強,人數也很多,訓練出這麼一批死士需要投入極大的人力物力。他們遍及各處的暗哨據點我也有所了解,雜柳、暗柳、青柳分工明確,組織的嚴密程度超乎我的想像。
說句不中聽的。
別說是汪大人一個按察使了,就算是本王想要建立這麼一個組織,都難如登天。
若說汪大人背後無人指使,你自己都不信吧?」
汪從峰始終耷拉著個腦袋不吭聲,這可把郭震給急得啊:
「您老倒是說句話啊!
擾亂軍營、栽贓朝廷武將、暗中培養殺手死屍、攛掇他人阻礙合銀法,隨便一件事情拿出來都是大罪,加在一起就是死罪!您一個人扛不住的!
汪大人,您只要把幕後主使之人說出來,王爺一定會替您向陛下求情的,從輕定罪!」
郭震的語氣中甚至帶著一絲哀求,他知道汪從峰身上背的罪有多重,但真的很想拉老人一把。
「呵呵。」
汪從峰微微一笑:
「郭大人,有些事說出來,只會死得更慘。」
「那本王再問得直接一點吧。」
顧思年平靜地說道:
「汪大人的背後是太子,是齊王,還是司馬仲騫?」
郭震的瞳孔驟然緊縮,愕然的看著顧思年又轉頭看了看汪從峰,他很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王爺,您就不要問了。」
汪從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終於從那把躺椅上站了起來:
「你知道,我是絕不會說的。」
「那總能告訴我你們這麼做的原因吧?」
「王爺是聰明人,豈會想不明白?」
汪從峰娓娓道來:
「王爺受封北涼王,執掌涼幽朔三州軍政大權,裂土封疆,在朝內儼然成了一方勢力,而這股勢力勢必會讓各方忌憚,打破眼下朝局的平衡。
要想壓制王爺的實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引起陛下對您的忌憚,進一步壓制北涼三州的發展。
若是合銀法推行失敗,北涼三州的財政稅賦就會大大降低,三州就只能靠中原各道輸血,無自給自足的可能,這樣北涼三州就可控得多。軍方一旦出現亂子,就比如皇甫琰通敵一案坐實,陛下就會猜忌北涼軍,猜忌王爺,久而久之王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就輕了,或許某一天就會失去兵權。」
「可惜,你們要自食惡果了。」
顧思年面無表情的說道:
「皇甫琰通敵之案告破,只要陛下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人栽贓陷害,只會更加信任我北涼軍。」
「不一定吧。」
汪從峰緩緩抬頭:「王爺說這話,為時過早。」
顧思年的眉頭一皺:「事到如今,汪大人覺得還有翻盤的可能?」
汪從峰憑欄而望,看向整座涼州城:
「截殺一事,血柳殺手盡數斃命,無一活口,燕人細作答扎木也死了,算算時間,另一位人證李四此刻也該死了。
也就是說王爺手中所謂的證據撐死了只有一具具死屍,沒有任何人證,請問陛下憑什麼堅定不移的相信王爺呢?」
「什麼,李四也死了!」
郭震面色一變,昨天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隨即他很快又醒悟過來,那批殺手連他這位副按察使都敢殺,一個下人又豈會放任他離去?
顧思年心中升起一股隱隱不妙的感覺,但還是強裝鎮定的說道:
「人證,不是還有大人您嗎?
到了聖駕面前,汪大人就算是抵賴也賴不過去的,因為那些偽造的密信你根本無法解釋。而且不管多硬的骨頭,我都有辦法讓他開口,汪大人最好的選擇就是將所有真想和盤托出,讓事情大白於天下。」
「確實,王爺能撬開那些血柳殺手的嘴,就一定能撬開老夫的嘴。」
汪從峰突然轉頭問道:
「那假如老夫死了呢?
試想一下,北涼道按察使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又出了這麼多事,陛下會怎麼想?到底是有人在陷害王爺,還是王爺在北涼道一手遮天,偽造出這許多案子?」
「汪大人想求死?」
顧思年渾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的變故:「在本王面前可沒那麼容易死,就算你身上藏著刀也沒用,若是不信,汪大人儘管試一試。」
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汪從峰真的掏出一把刀來,顧思年也有信心攔住他。
「呵呵,刀就算了,老夫一介文人,看著害怕。」
汪從峰不知怎的,像是力竭一般顫顫巍巍的重新躺回了椅子:
「還是喜歡死的安詳一點~」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汪從峰的眼眸緩緩閉上,嘴角有絲絲血跡不斷滲出。
顧思年面色抖變,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桌邊的茶杯,驚呼道:
「你提前服了毒?」
「汪老大人!」
郭震眼眶通紅的撲了上去:「何必走到這一步!為何啊!」
「噗嗤~」
汪從峰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極為萎靡的蜷縮在椅子裡,喃喃道:
「如此行事並非汪某本心,對不起王爺,對不起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更對不起北涼的百姓。
可恨,可悲啊~
若是,若是有來生,再與王爺共事吧~」
一語言罷,滿是白髮的腦袋終於耷拉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