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的問題似乎早就在顧思年的預料之中,但他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為何郭大人篤定我參與了黨爭呢?本王就不能置身事外?」
「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
郭震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王爺這些年從邊關崛起,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下官是親耳聽著王爺的大名在京城中一點點傳開的。
早在王爺受封鳳安侯的時候滿京城就在傳,您以後就是軍方的柱石,太子與齊王爭相拉攏,王爺成了兩邊的座上賓,更遑論如今列土封王?
年紀輕輕、文武雙雙,手握三州二十萬精銳邊軍,王爺在朝堂上還是幾十年的路要走,任何一方勢力都得重視。
太子也好、齊王也罷,都需要王爺這樣的人站在他們背後,因為他們惦記的那個位置,必須有軍方的強力支持。
走到王爺這一步,是否參與黨爭已經由不得你了,必須要選擇一方,除非您想要同時與兩位皇子為敵。」
郭震雙眸微凝,出現了剛才不曾有的精光。
顧思年隨意扯了把椅子坐下,笑道:
「郭大人看起來不善於交際、對窗外事不聞不問,只會埋頭辦差,實際上朝堂上的大事小事你都心中有數嘛。
看來本王還是小瞧郭大人了。」
「並非郭某刻意要去打聽,實在是身處這灘泥沼中,逃不掉躲不掉。
只要郭某不聾不瞎,總會聽到些消息。」
「郭大人不妨猜猜,你覺得本王站在哪一方?」
「王爺這是在考下官?嗎」
郭震的酒徹底醒了,皺眉沉思一會兒之後說道:
「太子與齊王相鬥多年,滿朝皆知,從地位上看明顯是太子尊貴顯赫,簇擁在東宮麾下的朝臣也占優。
但齊王也不弱,能與太子抗衡這麼多年,不管能力還是手段都是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的,也備受陛下的喜愛。
從常理推斷,大部分人應該會選擇相助東宮,畢竟已經是太子了,只要不惹大麻煩,皇位就是板上釘釘,踏踏實實當個從龍之臣多好?
但王爺並非常人,投靠太子是錦上添花,可倒向齊王卻是雪中送炭,明顯回報更大!」
「這麼說郭大人覺得我是站在齊王一方的?」
「對!」
郭震極為自信地點頭:
「下官這麼說可不是隨意猜測,而是我了解王爺的性子,重情重義。
傳言我朝六皇子,也就是當今秦王曾很長一段時間藏身於雍州衛軍中,投身疆場,與王爺交情莫逆,有生死情分。
如今秦王明顯與齊王交好,光憑這份關係王爺必會相助齊王!」
「就這一點?」
「還有。」
郭震猶豫了一下,壓低著聲音說道:
「今天下官想起來一件事。
在我離開吏部就任北涼道之前,司馬尚書曾經跟我說過,到了北涼道要好好為朝廷效命,當好按察使這個差,遇到任何麻煩都不要怕,要秉公執法。
當時只覺得是尋常告別,現在細細想來,尚書大人好像有一種巴不得我在北涼道多抓人、與王爺為敵的感覺。
而那一陣太傅大人與東宮多有來往,雖然隱蔽,但我在吏部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傳聞。
我斗膽猜測,王爺是不是做了什麼事同時得罪了太子與太傅大人,從而招來了麻煩?」
說著說著郭震自己都精神起來了,他感覺自己快接近事實的真相了。
「嘖嘖。」
顧思年嘖嘖稱奇:
「郭大人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啊,但你應該知道,人有時候不能太聰明。」
郭震目光一亮:
「這麼說下官猜對了,王爺相助的是齊王!」
顧思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道:
「郭大人,知道這些事對你並無好處,還是少打聽。」
「王爺,此事是與郭某個人無關,但和大涼的萬千百姓有關!」
郭震義正言辭地說道:
「儲君之位事關大涼未來的興衰,王爺是主、下官是臣,王爺站在那邊下官管不著。
但郭某希望王爺明白,大涼百姓需要的是一位賢明之君!絕不是靠結黨營私、賣官賣爵上位的人。
郭某更希望王爺能站在大義、公道這一方!」
「郭大人說話還真是大膽啊。」
顧思年目光微凝,沉默片刻之後說了一句:
「放心,本王心中的人選,對得起邊軍將士,也對得起大涼百姓。」
郭震一怔,目光閃爍,重重點頭:
「王爺說的話,臣信!」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好像兩人之間的關係莫名出現了變化。
「換個話題吧。」
顧思年話鋒一轉:
「如今汪大人身死,按察司需要有人主事,郭大人一直這麼頹廢下去可不行啊。
本王需要你站起來,替我扛住這幅擔子!
此案從頭到尾的經過我已經擬成奏摺,明天就要送給陛下,到時候我會向陛下舉薦你為北涼道按察使。
希望郭大人不要讓本王失望。」
「我?」
郭震愕然:
「王爺,下官這一兩年可沒少給您惹麻煩,更是得罪了一批軍中武將,接著用我做按察使,您就不擔心再出亂子?」
其實郭震已經做好辭官還鄉的打算了,在他看來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顧思年肯定要在提刑按察司安插兩個聽話的人了,怎麼會舉薦自己?
「郭大人每次辦案都是有憑有據,秉公執法,何錯之有?」
顧思年反問道:
「你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按察司乾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使,得罪人才說明幹得好。
在北涼道,你可以踏踏實實當一個純臣,朝堂上的黨爭與你無關,追求本心、埋頭做事就行了。
當然了,若是你郭震現在害怕得罪人,本王可以不用你,大不了我換個人上來干。」
顧思年很坦然地看著郭震,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說假話。
郭震愣了愣,心底突然升起一種遇到伯樂的感覺。
這位郭大人先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然後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肢:
「承蒙王爺不棄,下官願在北涼道效命!
另外,下官會將此案的詳情寫成奏摺,如實稟報陛下。」
再說下一句話的時候郭震的表情落寞了許多,因為他的摺子一寫,就坐實了汪從峰的罪名。
雖說心中對汪大人有敬意,但他是按察副使,只能秉公執法。
「嗯。」
顧思年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瞄了一眼桌上的酒壺:
「怎麼著,郭大人還喝不喝了?需不需要本王讓人再送兩壺好酒來?」
「不喝了。」
郭震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搓了搓臉頰,瞪著眼睛說道:
「從今以後,滴酒不沾!」
「好。」
顧思年轉身離去:
「走了!
希望下次再過來的時候,提刑按察司能恢復往日的模樣,不要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