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與陌生的人類同住一個屋檐下,阿斯蒙蒂斯本以為要適應一段時間,但事實是,他在躺椅上一躺就睡過了頭。
醒來已是傍晚。
鮮艷的花朵沐浴著夕陽,仿佛開啟了護眼模式,看得人心裡暖洋洋的。
正靜靜欣賞,手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
一接通,就聽董宏宇在那頭哀嚎:「為什麼不接電話?我還以為我手機丟了,你是我做夢給自己編出來的故事!」
阿斯蒙蒂斯說:「手機沒有響鈴。」
「不可能,我把鈴聲設置到最大了。你是不是不小心按到了靜音鍵?」董宏宇確定自己送手機之前,把該檢查的設置都仔仔細細檢查過了。
阿斯蒙蒂斯拿著手機,瞬間消失在臥室內。
客廳里,托尼喜氣洋洋地端著剛拌好的沙拉,剛走到臥室門口,笑容就垮了。
……
當阿斯蒙蒂斯拿著重新設置好的手機回到公寓,就看到托尼失落地站在自己房門外。
「找我嗎?」他站在托尼的身後。
托尼的精氣神肉眼可見的飽滿起來,笑眯眯地轉身,捧著沙拉獻寶:「我做了晚餐,一起吃吧。」
來之前,石飛俠就誇下海口,稱中國是美食的地獄——任何人都會被牢牢吸引,不得超生。阿斯蒙蒂斯對美食的追求不像別西卜那麼執著,卻也有些好奇。
他在餐桌旁坐下,在托尼的目光鼓勵下,拿起金色的小叉子舀了口沙拉吃。
托尼坐在對面,期待地問:「好吃嗎?」
阿斯蒙蒂斯低頭看著與預期不符的、毫無技術含量的醬拌蔬菜水果,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含蓄地說:「這道菜的口感清爽得很……容易被人接受。」
「你喜歡的話,還可以加點金槍魚或火腿,沙拉的口感會更加豐富。」
阿斯蒙蒂斯表情凝固:「這道菜叫什麼?」
托尼笑容一頓,強行轉移話題:「夜宵吃牛排好嗎?我在澳洲當地買了兩塊牛排……呃,當然不是我親自去了澳洲,這怎麼可能。我是說在,網上的……進口商店。或者,我們出去吃?附近也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夜排檔,海鮮很新鮮。」
「沙拉」和「莎拉」的英文讀音有差異,但中文一模一樣。
阿斯蒙蒂斯被勾起了傷心事,頓時失去胃口,婉拒了共進夜宵的提議,擦擦嘴巴就離開公寓……去了董宏宇的酒店——他目前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心情澎湃了一天的董宏宇舉雙手雙腳表示歡迎。
克服了對「鬼」的恐懼後,少年人的獵奇心空前旺盛。他拿出白天買的紙錢和火盆,恭恭敬敬地放在窗前,激動地問:「我要怎麼燒,媽媽才能收到?」
阿斯蒙蒂斯搖頭,戳破他的希望:「地獄不用紙錢。」
「那用什麼?真錢行麼?哪國貨幣最好用,我可以去兌換。」
「地獄與人界的貨幣暫不流通。」
「啊,這樣啊。」董宏宇訕訕地低下頭,將紙錢放進火盆里,掏出打火機想點燃,又想起這裡是酒店,有煙霧報警系統,握打火機的手沮喪地垂落。他怔怔地坐下,忽然嘆氣,自嘲地撓頭:「我媽都能把你請來,肯定在下面混得不錯,比我好多了,我能幫上什麼啊。」
阿斯蒙蒂斯並不擅長安慰,沉默了會兒,指著他的手機:「昨天手機里大眼睛的小女孩是誰?」
「我手機里哪有大眼睛小女孩!」董宏宇瞪大眼睛,一臉被誣陷的羞憤,「我才不會談戀愛。」
阿斯蒙蒂斯記得清清楚楚:「她昨天在你的手機里轉圈圈。」
董宏宇反應過來,打開手機遊戲,翻出其中的一個角色:「是她嗎?」
阿斯蒙蒂斯說:「不是這身打扮。」
董宏宇給她換了身皮膚:「這是遊戲啦,你要不要玩?我帶你上分。」
……
阿斯蒙蒂斯下載遊戲的時候想:讓滅世者玩物喪志,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然而——
任務比想像中艱巨得多。
達成十連敗成就後,兩人默契地退出了遊戲,再無初次合作時的張揚。
阿斯蒙蒂斯在十二點前回到了家。
客廳留了盞燈,臥室門上還貼著張紙條,告訴他夜宵在餐桌的食罩里。
沒有沙拉,都是綠豆糕、狀元糕、千層酥等無需加熱就能吃的點心,中間一大碗銀耳湯,上面浮著兩顆紅棗,像一對圓滾滾的眼睛,無聲地訴說著無辜。湯碗下壓著張粉色小卡片,上面詳細描述了每道點心的中英文名,還有食材和烹飪步驟。
他低頭的時候,托尼的房門悄悄地打開了條縫,床頭小燈橘光柔柔,藍牙音響樂聲幽幽。
有燈光布置和背景音樂的夜宵果然比晚餐美味。
阿斯蒙蒂斯吃完,十連敗的鬱氣也隨之消散了。
沒酒點心飽。他回到房間,躊躇滿志地擺弄手機,半天也沒想好怎麼讓人破產。兩隻手習慣性地抱肚皮,摸到外袍的兜兜里藏著張硬邦邦的小抄。
石飛俠怕他學得太急,都是短期記憶,所以重點知識用七號字體列印了下來。
字體太小,很費眼,要是幾年前,得拿個放大鏡才能看清楚。
他原本視力不好,在石飛俠的啟發下,地獄研究出視力矯正術,如今兩隻眼睛都恢復到0,看七號字體一點問題都沒有。
小抄列舉了很多人界用的工具軟體,中西都有,但中國的更詳細。
董宏宇幫他下載、申請了支付寶和微信,一個付錢,一個聊天,起不了破產的作用。他自己下了淘寶,在搜索里輸入「破產」,跳出了很多房產、汽車等資產拍賣的信息。
翻了一遍,沒看到董立國。阿斯蒙蒂斯感到很遺憾,如果他能識趣點自己破產就好了。
繼續下app,都沒什麼用……直到打開晉江。
琳琅滿目的「破產小說」大大開拓了他的眼界……且寓教於樂,學習起來一點都不乏味。
阿斯蒙蒂斯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地學習了兩天兩夜,終於拿著薄薄一張紙的成果出關。
那一天,連陽光都比往日明媚。
托尼適時地端上午餐,還沒來得及說早安,盼了兩天、見了半分鐘的人就無情地消失在了眼前,只留下空氣中,一絲淡不可聞的幽香。
放下餐盤,托尼在原地站了會兒,確認對方真走了,頓時散去了面上的輕鬆,服帖的板寸慢慢伸長,褪去黑色,綻放出金燦燦的光華。
平凡的面容漸漸俊美出挑,眨眼間,古板的黑眸已被海水般剔透的湛藍所替代。
他看著人去樓空的房間,表情苦惱。
同居了三天,見面的時間屈指可數,而進展……無限接近於零。打電話的那次,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觸動對方隱藏的內心世界了,又無緣無故的功虧一簣。
好像天生神力卻無處可使,令人沮喪。
也許應該嘗試一下別西卜的建議,用真實的身份喚醒對方的記憶?但根據以往無數次的經驗來看,除了加深對方的厭惡,沒什麼其他的改變。
自帶淺金色小光圈的純白小信鴿撲騰翅膀,從窗外飛進來,落在他的手心裡,肉色的小喙吧嗒吧嗒地啄著手心,像在發送摩斯密碼。
接收的人很快就懂了:「他找董宏宇之後,很快去了城北?」
但是,城北有什麼呢?
城北有……
董立國的競爭對手。
阿斯蒙蒂斯看了十幾本小說以後,總結出三條很有用的經驗,要搞垮一個商人,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天必須涼。
地利,對方剛好傾家蕩產買了塊能挖出古董的地。
人和,有個能調動亡命之徒的陰險對手。
董立國運氣不好,今天才八月中旬,沒趕上自然破產的好時候,地皮倒是買了兩塊,偏巧都是老居民樓改建,阿斯蒙蒂斯親自考察過,下面別說古董,連蟲的出生年月日都很新鮮。幸好競爭對手群龐大,矮子裡拔將軍,總算揀出一個叫應龍山的陰險大佬。
這位大佬社會關係深厚,背景複雜,口碑奇差,旗下產業投訴率居高不下,坊間還給取了個城北應霸的諢號,可見是個能幹壞事的人。
阿斯蒙蒂斯從董宏宇那裡得到信息後,如獲至寶,第一時間趕到對方公司里。
應龍山年事已高,公司的事早交給了兒子,自己偶爾來公司露個面,還是以會友居多。此時,就和幾個老董事躲在小會議室里打麻將。
阿斯蒙蒂斯心頭正熱,用幻境將幾個牌友隔離,自己坐在了對面。
應龍山低著頭,咬著煙,還在研究做混一色還是對對胡,躊躇半天打出一張「六條」,一抬頭,老夥計們都不見了,對面坐著個一臉不懷好意的陌生青年。
到底見過世面,應龍山拿下嘴裡的煙,鎮定地往後靠了靠:「你是什麼人?老張他們呢?」
阿斯蒙蒂斯說:「我來自地獄,想請你幫個忙。」
應龍山手裡的菸頭一抖,掉落一撮菸灰。他猛吸了口煙,定了定神問:「什麼忙?」
阿斯蒙蒂斯說:「天氣太熱,董立國可以涼了。」
應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