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720千米/小時高速橫掃北極圈的海嘯前一秒還在推波助瀾,後一秒就像按下了倒退鍵,海水退潮般地涌回北極。洶湧起伏的波濤飛快地退出海島,重回墮天使軍團的腳下,濺起的水花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們的腳底,甚至沒過了小腿,那滋味,仿佛揮出去的巴掌又被人原路奉還。
為首的天使高聲吟唱,數十名天使驀然出現在北冰洋的各個角落,同時發力,澎湃的海水漸凝成冰。
凝固的海水被控制住。
須臾——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似破裂、似撕拉的聲音接連響起。
數十名墮天使揮拳打在冰面上,脆弱的薄冰瞬間四分五裂,細微的冰片很快又化作海水。一個墮天使拿著船槳在海中央攪拌,未幾,巨大的旋渦形成,並輻射廣遠,向四面八方散去。海島再度落入魔爪,房屋建築全被拖進旋渦的深淵中去,樹木、泥土也不能倖免。可以想像,就算之後海水退去,這裡也只余荒蕪。
天使被激怒了。
「路西菲爾大人,您究竟知不知道您在做什麼?」一個金褐色短髮的六翼天使手持神杖,俊朗的面容布滿顯而易見的怒意。
「雷米爾,你說什麼胡話呢?他當然很清楚自己再做什麼,諸多的陰謀詭計可不是打個哈欠就能想出來的。」說話的是個長發及膝的天使,發色淺如白金,與背後的六翼相映成輝。他看人的眼神極慵懶,似乎對什麼都不太在意,但講的話又很犀利:「故意泄露欺騙島的布置,轉移注意力,背地裡融化北冰洋,引誘米迦勒、拉斐爾去諾亞方舟……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打這個主意的?」
別西卜說:「聚會是梅塔特隆提出的。」
「你閉嘴。」
別西卜:「……」
他說:「加百列,你這個臭脾氣不墮落,完全是天堂的損失。」
加百列說:「說了閉嘴,你是聾還是傻?」
好久沒被人當著面罵,別西卜魷魚絲都吃不香了。他問路西法:「為什麼把阿巴頓調去南極,這裡更需要他。」要說還有誰面對加百列的壞脾氣逆來順受的,也只有阿巴頓了。「說實話,當我知道暴怒魔王是阿巴頓而不是加百列時,我都驚呆了。我一直懷疑阿巴頓墮落是因為在加百列那裡受了太多氣無從發泄,才引發的綜合爆炸。」
加巴列朝著別西卜的方向,吹起號角。
號角聲很有針對性,別西卜捂耳朵。
加百列說:「請保持安靜,現在輪到路西法回答問題。」
路西法從開始到現在,都處於詭異的平靜中。這一天的來臨,是蓄謀已久的結果,所有該有的情緒都在一次次的設想中消耗殆盡。
他甚至不屑解釋,「天使」與「墮天使」的一字之差,註定了他們的道不同。
「我創立了逆九會。」
微微一頓,無視天使們的騷動,繼續道:
「為『逆天改命』而建立的九界聯合會。」
加百列眼睛似乎張大了稍許:「你在做什麼?認證自己終極反派的身份?」
「那我不太稱職。」天使們暗戳戳地又在結冰塊,而路西法視若無睹,很認真地回答加百列,「因為沒多久,它就掙開束縛,自由發展了。」
創建逆九會是一時衝動,那時候剛離開天堂沒多久,建設地獄的同時,他想證明自己的選擇更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與期許。於是寫了計劃書,並積極地四處遊說其他界。許是名聲在外的緣故,很快見效。沒多久,就組起不小的勢力。逆九會的宗旨是有的,但離滅世預言的發生還有很多年,當時還沒想好具體用來做什麼,於是逆九會在短暫的成立興奮期後,很快被閒置了。
知道逆九會在別人的帶領下發展出新的教義是後來了。彼時地獄進入了高速發展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連貝利亞每天的睡覺時間都被壓縮到四個小時,身為地獄之王的他可見一斑。
過度的忙碌讓他一再推遲處理逆九會的問題,直到驚動了米迦勒。
聽說他帶領天使軍團到處圍剿逆九會之後,路西法打消了插手的念頭。理念上的巨大分歧已讓他們分道揚鑣,這時候曝光他是逆九會成立者的身份,只會讓本就脆弱不堪的關係雪上加霜。
他選擇了沉默,並讓別西卜暗中掃尾。
所幸,當年拜訪過的參與者早已不在,如今的繼承人並不很清楚狀況,被地獄先聲奪人地質詢了一番後,怕受兩面夾擊,反倒先一步的撇清了關係,死不承認地獄組織者的身份。只是逆九會成立之初,起草的協議人手一份,仍有幾份流落在外,終為隱患。之後,逆九會被天堂清洗了一遍,不得不由明轉暗,轉入地下。天堂又組織過幾次圍剿,地獄也參與了,不過沒下狠手,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不久前天堂再度發起圍剿逆九會的行動,這次與前幾次不同,策略性很強。先部署臥底,再策反一批,行動時,到處都是自己人,最後連老巢都掀了。
唯一逃出來的成員帶著當年的協議,半懇求半威脅地尋求地獄的庇護。這時,路西法已經決定消滅人類,逆九會又算什麼,漏網之魚就成了自投羅網之魚。
當然,這一連串心理活動,天使們都看不到。他們只看到路西法的理直氣壯,頓引眾怒。雷米爾說:「難道您至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沒有任何悔意嗎?太令我失望了!」
他的怒吼並不能引起路西法的動容。
路西法淡然地說:「我的路,只有向前,從不後退。」
「墮天之後,我叫路西法。」
雷米爾噎住。
墮天之前,他也像大多數天使那樣,曾是路西菲爾最忠實的追隨者,甚至墮天之後,因為路西法依舊潔白的羽翼,內心還暗戳戳地懷疑過內里的隱情,以至於對米迦勒抱持著疏離的態度。而這些美好的願望,都在此時此刻,全然破滅。
倏地——
一柄燃燒著金紅火焰的巨劍從天而降,破開了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烏黑厚雲。赤紅六翼的米迦勒瞬間出現在劍的下方,接過巨劍,遙指路西法:「抱歉,你的前路,我堵死了。」
別西卜見米迦勒、拉斐爾都來了,下意識地搜尋起瑪門和阿斯蒙蒂斯的身影,卻連鬼影也不見——難道被毀屍滅跡了麼?以他們粗壯的裙帶關係,就算陰謀暴露,也不至於屍骨無存吧。而且他明明收買了巴爾在關鍵時刻提供援助。
別西卜胡思亂想了一通,含蓄地問:「現在,都……單身了嗎?」
天使那邊的反應且不說,面對加百列和雷米爾都遊刃有餘的路西法此時淡定不再,就近飛出極冷的眼刀。
拉斐爾也跳腳:「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你單相思了我都不可能單身!」
別西卜:「……」
別西卜只好把話說明白:「瑪門和阿斯蒙蒂斯呢?」
米迦勒用巨劍在空中辟出一條火路,直通路西法面前,冷冷地說:「別擔心,你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
然而,瑪門和阿斯蒙蒂斯事實上準備要見的是,小應先生。
幾天不見——不,按地球流逝的時間,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見的小應先生比上次見面,更「小」了。臉頰瘦得有些凹進去,特意訂製的西裝也略顯肥大。
小應先生本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自從應老先生失蹤之後,他就放棄了對外形的打理,要不是臨走前被秘書提醒胡茬的存在,他現在還能客串一把虬髯客。
他們約在應家。
阿斯蒙蒂斯到的時候,正趕上應老太太回來。儘管她打扮得一絲不苟,但突增的白髮顯示出她這幾日的憂愁。從她眉宇不散的陰霾來看,這趟警局之行又無所獲。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客廳——應家母子是憂慮,阿斯蒙蒂斯是寡言,瑪門……他倒是很想說話,但不熟。
好在保姆上茶之後,話匣就打開了。
阿斯蒙蒂斯介紹瑪門是自己的同事,應家母子立馬送上了期待的眼神。甭管天上地下,這時候有本事能找人的都是好貓……不,好幫手。
應老太太介紹情況:「他失蹤前的一天,精神就亢奮得不正常,跟我說什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我問他什麼事,他又不肯說,就說要接待一個老朋友,但很快會回來。」
瑪門問:「他們約在哪裡見面?」
應老太太說:「司機把他送到了五星酒店的門口,看著他走進去,但事後,警察去調過監控記錄,也問過酒店員工,記錄已經被抹掉了,員工也沒什麼印象。」
小應先生說:「同一天,我爸帳戶上少了一大筆錢。」
瑪門問:「多少錢?」
小應先生沉著臉說:「五千萬。」
瑪門:「……」這算一大筆錢?
小應先生說:「而且,我們一定要在明天之前找到他。」
阿斯蒙蒂斯問:「為什麼?」比起應龍山上次失蹤時的表現,小應先生和應老太太這次焦急得太不尋常。
小應先生看了應老太太一眼,見她首肯,才緩緩道:「這座城市可能要被淹了,我們要儘快去海拔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