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怡然地吃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店員特意準備的直徑沒能派上用場,他的嘴角、手指都乾淨得跟吃之前一模一樣,連笑容也沒有變化,仿佛拉斐爾剛剛只是說幾個無關緊要的故事而已。
拉斐爾也不指望自己的隻字片語能打動這位向來一意孤行的地獄之王,但還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干涉的結果,未必如人意。」
路西法反問:「那你又如何解釋預言中的最後一句話呢?」
——也許天使與墮落者能帶來最後的希望。
拉斐爾才用這句話寬慰過阿斯蒙蒂斯,轉頭又被它堵住了。
這實在是個模稜兩可的句子,雙方都能從中解讀出對自己有利的一面。他說:「預言,總要含糊一些,才能保證準確率。但我們可以不斷地積累經驗,吸取失敗的教訓,矯正方向。至少,現實證明,滅世者頻繁的更替的確與我們的干涉有關。」
路西法微笑:「是麼?難道不是,無論我們插手與否,這群人都會參與到歐陽飛的計劃中,從而威脅九界存亡?」
拉斐爾啞然。
的確,以滅世者的個人命運為結果來推導,是天堂地獄的干涉,才造成他們的早逝或偏離原定計劃。但是,以歐陽飛的「流星計劃」為結果來推導,這些滅世者加入與否,都未能撼動計劃的產生。
阿斯蒙蒂斯跟著他們的思維想到這一步,突然驚訝起來。
為什麼……滅世者不是歐陽飛呢?
明明他才是計劃的核心。事實證明,那些投資者、技術人員並沒有重要到左右計劃的程度。這樣說來,以前的滅世者為免名不副實。反之,如果一早找到歐陽飛,以天使和墮天使疊加式的霉運光環,歐陽飛已經中毒、車禍、重病……死得不能再死了吧,而「流星計劃」也可以預見的,不復存在。
路西法一針見血地說出了他的困惑:「滅世者指針的感應技術來自於天堂。」所以,是天堂在保護歐陽飛。
拉斐爾說:「那他必然有不能死的理由。」關鍵性技術來源於神,而神……是絕不可能錯的。
路西法說:「因為不能死,所以不能暴露。那反過來說,既然暴露了……」
話留半句,意味深長。
……
拉斐爾努力為歐陽飛生命倒計時的沙漏續沙:「連神都不能插手的預言,怎麼可能只是死個把個人就能解決的呢?也許,他的死亡是命運安排的陷阱。他一旦死亡,接下來會有更不可測的事情發生。」
不得不說,從坐下到現在,拉斐爾第一次說中了路西法的想法。
路西法從口袋裡掏出兩張演唱會的門票:「我約的朋友臨時不能來,你們有興趣嗎?」
並沒有。
阿斯蒙蒂斯和拉斐爾的心裡異口同聲地冒出答案,但是,地獄之王的饋贈……怎可不收?還是非常客套而感動的收下了。
談話就這麼不咸不淡的結束。
拉斐爾原意是探聽路西法的態度,得到想要的答案後,也沒再糾纏。帳單路西法還是非常大方的代買了,其實這時候阿斯蒙蒂斯已經想起自己的手機錢包能支付,只是手速略慢。天要下雨,老大要請客,都是擋不住的事。
演唱會居然是當天的。
阿斯蒙蒂斯看著陌生的名字,問拉斐爾:「我們真的要去聽嗎?」
路西法走後,拉斐爾的觀念已經從「陌生人唱歌有什麼好聽的」轉變成「和艾斯一起約會也不錯」,故而深沉地說:「吃人嘴軟。」
阿斯蒙蒂斯:「……」不是吃人嘴軟外加拿人手短嗎?
不管怎麼說,一番好意,不要辜負。
他們手牽手,朝著夕陽的方向走——演唱會舉行的體育館剛好是這個方向,而且兩個半小時後才檢票,剛好徒步。
徒步是聊天的好時候。
阿斯蒙蒂斯問:「你怎麼知道路西法大人在這裡?天使在盯梢?」
「非常時期……我們也在他的監視下。」
拉斐爾拉著他在路口等紅燈,原本急急忙忙行駛的車輛路過他們時,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原本就是擁堵時段擁堵地段,一下就造成了交通大堵塞。
但兩個當事者似乎毫無所覺——就算覺察到也不以為意,慢悠悠穿過人行道,繼續信步閒走。期間時不時有人冒出來,偷偷摸摸地拍照,照片效果一如既往的「容光」煥發,也有試圖搭訕的,但還沒靠近,就迷路到對面去了。他們的周圍儼然成了一個只能靠肉眼欣賞的真空地帶。
阿斯蒙蒂斯沉浸在對話里:「他在這裡做什麼呢?」披著偽裝,在人界行走,還買了演唱會的門票。「他的朋友是誰?別西卜……啊,米迦勒麼?」他在地獄的時候,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波吉總會爬到窗內散播八卦,對兩位大佬的傳言略有耳聞。
「可是,他們剛剛才……」
北極之戰那麼激烈,天上海下,打得天昏地暗,才過去多久,又能一起看演唱會了嗎?
拉斐爾倒沒有考慮那麼多。他要是知道路西法的想法,當年就不會有聖戰了,亦或是,聖戰之後,天堂就沒有拉斐爾了。總之,路西法滯留人界,一定還沒打消「滅人界、保九界」的念頭,只是目標從整個人界縮小到「流星計劃」的參與人員。而至今沒有動手的原因,大概率是自己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滅世之劫真的這麼簡單麼?
等這個問題解開,天堂地獄很可能會有一次新的衝突。
阿斯蒙蒂斯發現話題漸漸沉重,一雙眼睛四下亂轉,想找點什麼轉移注意力,正好街對面一對情侶拿著兩個勺子共享一杯冰淇淋,忙說:「我也要吃。」
嗯?艾斯說要吃,那必須大吃特吃。拉斐爾買了六杯,各種口味一個,還問夠不夠。
阿斯蒙蒂斯視線偷偷摸摸地瞄了眼已經走遠的情侶,矜持地點點頭。
拉斐爾視力不用矯正,就很「目光遠大」,光靠情侶背影,就依稀摸到了一點兒邊。打包的時候,他將另外五杯全裝好,只留出一杯,然後拿了兩個勺子。
把一個勺子遞給阿斯蒙蒂斯時,他眸光亮亮的,吃了口冰淇淋,就含著勺子半天不動。
「勺子這麼好吃麼?」拉斐爾將自己的勺子插在冰淇淋里,然後搶過他手裡的,也不舀,張嘴就含了進去,用舌頭舔了好幾下,才輕笑道,「唔,果然很甜。」
阿斯蒙蒂斯呆呆地抬著手,臉皮比夕陽更紅,眼睛上下左右遊走了一圈,終究捨不得面前的風景,又看了回來,頓了頓,重新搶過拉斐爾嘴裡的勺子,張口含住,什麼都沒說,悶頭往前走。勺子貼著舌頭,早就吮吸沒了冰淇淋的味道,但……的確很甜很甜。
走了兩個半小時,卡著點兒進場,周圍都是歡呼雀躍的歌迷,他們倆坐在中間,實在格格不入。好在路西法買的是vip席,很靠前,附近還坐了歌手的家人和明星朋友,吸走了大多數的注意力,等演唱會一開始,燈光集中往舞台上打,他們就更沒人關注了。
拉斐爾聽了幾首歌,有點意興闌珊。也不是說歌不好聽,只是風格顯然不是他喜愛的那一類,側頭看阿斯蒙蒂斯,倒是聽得很認真。也是,據說地獄近幾百年都流行咋咋呼呼吵吵鬧鬧的歌,與台上的表演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演唱會過半,歌手開始介紹自己的親朋好友,鏡頭順勢掃過拉斐爾和阿斯蒙蒂斯,歌迷對著大屏幕發出驚呼聲。歌手沒找到原因,以為是對明星朋友的歡呼,開了幾句玩笑,然後根據流程,點兵點將得找歌迷一起上台唱歌。花錢最多的vip座自然是優先選擇,他瞟了一眼,目光就釘在拉斐爾和阿斯蒙蒂斯臉上,久久不能回神。
鏡頭馬上帶過去,阿斯蒙蒂斯用了一個幻術,隔壁尖叫的老兄被替代上台。歌手與他迷迷糊糊地唱完一首歌,心中還惦記著那驚鴻兩瞥,但再看台下,卻怎麼也找不到驚艷的源頭了。
拉斐爾和阿斯蒙蒂斯提前出來,隆隆的音響聲漸行漸遠,走在靜謐的小道上,阿斯蒙蒂斯竟然已經能哼唱兩句。拉斐爾默默記下歌手的名字,說:「下次再來聽?」下次來的時候,他可以用托尼的身份,就不用提早離場。
阿斯蒙蒂斯反問:「你喜歡聽什麼歌?」他雖然在聽歌,卻沒有忽略身邊人的興致。
拉斐爾說:「你唱的歌。」
阿斯蒙蒂斯臉微紅,卻勇敢地開口哼唱起來,不是歌手剛剛唱的,而是天堂的歌曲。沒那麼地動山搖般的激烈,卻寧靜致遠,恰好,夜幕下的街道,只有民居點點燈火和偶爾路過的腳步聲,正合歌聲意境。
忽的,一陣突兀的振翅聲闖進來。
怕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對方將翅膀鼓得特別用力,阿斯蒙蒂斯一抬頭,就看到一根雪白的羽毛,搖曳著飄下來。拉斐爾和他看著羽毛,誰都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那天使落到地上,尷尬地撿起自己的羽毛,結結巴巴地說:「最,最近太忙,有點掉毛。」
拉斐爾一貫的溫和:「注意身體。有新的情況了嗎?」
天使想起任務,慌忙說:「歐陽飛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