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石澗仁的不告而別差不多也是到這個第二天中午才被發現,首先是昨天下午剛剛轉交了工作狀態給總經辦的齊雪嬌就直接沒到公司來上班了,接著新知協的楊武軍發現秘書長的桌上擺著正式的辭職信,自然是要馬上打電話給朱宏濤的,那邊沉默幾分鐘說自己已經談過。
最後唐建文顯然是知道石澗仁已經走了,打電話到新知協前台確認了一下,就在內部群發了郵件,表示自己已經跟石澗仁長談過,作為現任的大唐網執行長和最大股東,感謝仁總數年來對大唐網的支持培育,並接受仁總決定跟前董事長一起返鄉度蜜月的日程,他這個CEO會儘快完成目前一些緊要工作,返回江州跟所有高層主管商議接下來的工作重心。
比較好笑的是,唐建文在這份郵件里不光用了仁總這種口頭稱呼,還用了尼古拉斯這個英文名,當年洪巧雲和石澗仁在波蘭時候用過的應急名字,現在卻成了個很正式的運用,唐總裁引用了標準的石氏口吻:「告之以危而觀其節,尼古拉斯這時候高風亮節的退出利益旋渦,在大唐網和我們所有的產業都獲得了大幅度進展跟即將贏來階段性勝利時候,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誡我們危機無處不在,身處網際網路這個巨大的浪潮中絕對沒有高枕無憂,用這樣突然的方式考察大家的……」
柳清有些呆呆的坐在電腦前面,看著上面中英文版本的網絡公司總裁郵件,她對大唐網只有百分零點幾的股份,但地產公司和物業公司的股份那就太高了,除了跟各家交換的股份,剩下的不動產幾乎全都是她的,不過顯然這時候再多的股份,也沒法讓她的情緒有波動。
直到聽見玻璃門嘣嘣的被指節敲響,抬頭是吳曉影優雅的身姿:「不要失落了,連兒子都沒要,帶著新媳婦就跑了,我很有點吃驚他這種神出鬼沒的風格,和以前那個傢伙很不一樣。」
柳清控制了一下情緒才能儘可能平靜:「你沒覺得難受?」
吳曉影抱著手臂笑笑:「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從一開始我跟他的接觸就是帶著功利心的,我知道他除非當個濫情的人渣,不會迷戀我的,所以我不會失望。」
柳清定定神:「我也不是失望,他從來都說得很清楚,但我真的離不開他。」
吳曉影笑:「孩子終究要離開父母,你已經變成了你曾經最夢想的樣子,接下來該怎麼走,那就完全是自由的了,沒必要垂頭喪氣吧,哪怕是分出一小部分經歷去探索生活中的美,以我們現在的高度就能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好地方、好東西和好滋味,這些東西能帶來的快樂,也不亞於一場戀愛,也能滋養,增長見識和愉悅身心,晚上我準備搞個酒會,先邀請我們這個圈子的女性成功人士,然後逐漸擴大,最終搞成江州市最高端的派對品牌,你有興趣來參與下麼?」
柳清看著她,確實情緒要好很多的笑起來:「算了,我還是先約耿海燕吃飯吧,他可以輕鬆的休息幾年,我還得把有些東西擔當起來,我希望有一天當他決定重新做點什麼的時候,我都準備好了,包括他的戶口本……」
吳曉影嘆氣,說自己還想等著什麼時候才能把小皮猴送走,那才是徹底輕鬆了,秘書連忙問是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鐘了。
翻過兩座山頭的石澗仁,已經給妻子描述了自己下山的目的,以及如何跟那位曾經江州的高官錯過,又是如何在意想不到的漫不經心中得到了徐少連的訊息,齊雪嬌驚詫極了:「徐清華就是字少連?你下山是為了到江州去找徐清華的?」
石澗仁回頭看一眼妻子的表情:「嗯,我覺得冥冥中命運給我開了個玩笑,老頭子從未考慮過外面官員政府也是有任期這個事兒的,當然也就從未想過現如今早就沒人用表字了,更想不到現在不提倡用這種傳統的名號,所以我就完美錯過了這位原本我應該追隨的人,這下你認識了?」
齊雪嬌的表情好氣又好笑,或者是有些複雜難言:「對對對,徐少連,好像我受傷以後你的確找我問過這個名字,但那時候一忽閃就忘記去查了,但萬萬想不到是他。」然後給丈夫做了個鬼臉:「沒想到你來頭這麼大,他很可能會進入最高層,這是上次回家偶然聽到爸媽說了一句,但你知道我們家不討論領導,特別是不討論政府內部事務已經是個傳統了,能提到他,那就說明是基本上確定的,哈,沒想到我這丈夫居然還……哈哈,我覺得這事兒真有點奇妙。」
石澗仁沒有多驚訝,或者說能跟老頭子成為忘年交的人,又或者說自己下山應該去追隨的明主,不就應該是這樣的人物麼:「我在網上搜過,找不到關於他的訊息,更不好大張旗鼓的找尋,只是在隻言片語裡面聽說好像他不是很順利?」
齊雪嬌知道的也不算很詳細:「一來網上怎麼管理這種國家機密信息,有關部門也在摸索,是有說要開放部分資料的,但現在還是一刀切,只要涉及到一定層級就不許查,這時候我能體會到你說的那種懶政了,二來這位老徐呢,好像工作作風頗為特別,所以幾進幾出各部委了,但品行和人格是一直毋庸置疑的,主要是個性鮮明,容易產生不同看法,嗯,我也只是在有些相關講話的場合見過,你知道在遇見你之前的幾年我都基本不注意這方面的信息了。」
石澗仁笑著阻止妻子的小抱歉:「也就是我倆這樣散步聊天,夫妻之間無不可不言,以前是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沒有多說,現在連我們對外通訊都斷了,我才把我所有的小秘密都和盤托出,但你認為我會去找他,跟他說,啊,我是故人之後,請你怎麼怎麼,你覺得我現在還會這樣麼?」
齊雪嬌也笑著搖頭:「不會,如果在你剛剛離開這裡的時候,可能只會把找尋他當成唯一的目標,但現在真的不會,哪怕真的見到他,估計你也只是淡淡的跟他握個手說幸會吧,是不是?」
挑著扁擔的漢子樹個大拇指:「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可能會去嘗試各種可能性,給一位官員當隨從,去碼頭當棒棒,都行,但我選擇了後者以後,那就不會再改換路線,朝秦暮楚的又想去走別的路了,就像現在確定要當個住家好男人,我不是一定要在這裡拗造型搞隱居的,只要你想,我們用哪種生活方式都行,旅遊、遷居、甚至出國去都行。」
齊雪嬌得意:「喏,你看,我在不由自主的用你的思維模式,你卻在這個時候變得比我更婆媽顧家了,我倆確實是有模範夫妻相互交叉的勁頭……啊……看到了!」
確實是看到了,就在前方的半山崖上,一座用現在城裡面的話說,「一室一廳」的破舊山神廟修建在一棵覆蓋極大的樹下,不知道是破廟倚著幾人都無法合抱的樹幹修建呢,還是大樹順著破廟奇形怪狀的生長,總之有點相輔相成的味道。
外面沒有圍牆,能夠讓齊雪嬌都一眼看清自己的新房是什麼樣。
其實這一路爬山過來,除了鎮上那點建築群,一路上就幾乎只能看見兩三戶人聚在某個山腰、山腳和山脊上的零散分布狀況,放眼看向周邊連綿不絕的山丘,往往就是一座山上只有那麼一兩個建築點,有些什麼都看不到,所以這一帶的居住人口分布有多麼稀疏可想而知了。
而且正如石澗仁說的那樣,這裡跟秀美壯麗的月亮湖山區截然不同,有點荒涼,植被稀稀拉拉到處都像癩疤頭,而且可能跟正處在夏季有關,到處都黃綠不均,加上山間的那些並不整齊密集的農田,顯得一點都不好看,完全沒有自然美景,屬於比窮山惡水好點,肯定不至於黃土高坡那麼艱難,但又真是不那麼靠山吃山的舒暢。
所以這山崖上的破廟顯得有些難得,因為有點斑駁的紅色,走近了才能發現是屋檐和廟堂柱子上的紅油漆,但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更不用說廟裡的香火,明顯就是沒什麼人照顧生意的模樣。
然後一間黑黢黢的偏房擠在廟邊,可能最初是廟裡人住的地方,現在看上去才真的充滿了煙燻火燎的痕跡。
石澗仁說那就是廚房。
那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覺得自己去過了非洲那麼人人都會覺得艱苦的地方,齊雪嬌還是有些吃驚丈夫從小成長的家,都忍不住伸手摸他手背表示心疼了。
不過她還是能把這裡當成是家,最後半小時的步行抵達以後,先幫著石澗仁把擔子卸下來,然後就沉穩的背著手開始巡查各種生活條件了,當然更主要的是用目光跟隨石澗仁,看他隨意的在破廟裡掃視了一圈,確認這幾年真的沒什麼人來過,從擔子裡找出一小瓶二兩白酒到破廟背後去了。
姑娘多聰慧瞭然,趕緊把自己手上身上衣著整理下,跟著石澗仁站在那後面稀疏小樹林邊的墳塋邊。
其實因為連木棺材都是石澗仁提前做好了最後一併下葬的,所以入土為安的老人土堆非常之小,如果不是上面整齊排列鋪滿了石塊,真的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小土包。
石澗仁一點都不煽情,那瓶白酒也是在鎮上才臨時買的,咕嘟嘟倒在沒有墓碑的墳前,跟妻子並肩鞠個躬,連齊雪嬌以為多少也要磕兩個頭都沒有,就樂呵呵的開始帶路介紹各種物業環境跟綠化水平了。
回頭看看那墳塋距離破廟後門不過七八米,換做普通姑娘,可能光是這心理關就過不了吧。
齊雪嬌得意洋洋的挽住了丈夫的胳膊,石澗仁還有點詫異她怎麼突然這麼高興了呢:「我再強調一次,這裡完全就跟我當初來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我也不會矯情得非要拖著新婚妻子來過這種原始生活,體驗下,至於具體怎麼過接下來的生活,我尊重太太的意見。」
結果齊雪嬌還沒發出指示呢,現實分分鐘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