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什麼好神秘的,齊雪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想因為這事兒影響了你的情緒。」
石澗仁吃驚:「我有什麼情緒?」
齊雪嬌有回憶,記得小時候父親成天忙著在部隊,對仨孩子其實是沒有多少精力管的,母親雖然沒什麼當面爭吵的機會,但哪怕有勤務兵協助,一個人帶仨熊孩子,兼帶照顧老年人,自己還要上班,各種怨言還是有,偶爾多說兩句,仿佛父親是有感嘆結婚太早,要孩子過早影響了工作的說法。
說到這個,齊雪嬌還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個父親一直都是偉岸的,因為爺爺的原因,他作為長子壓力也不小,更是從小被爺爺摔打批評,所以一直都憋著勁要做出成績來,但結婚這些事兒都是組織上安排,他那時候可沒多少自由戀愛的說法。」
石澗仁就洋洋得意了:「所以說我這才是最合理,年輕的時候不浪費時間,抓緊機會成功立業,有了成績,有了生活感悟再遇見好老婆成家,多完美!」
現在齊雪嬌都不稀得感動:「行行行,你最行,人生道路上你最繁花似錦,來,敬你一杯黃酒,我就看你能把這不要臉的勁兒保持到什麼時候去。」還搖頭:「沒結婚以前,真是看錯了你,以為你是我一輩子的人生導師,我說最該叫那個誰,喜歡古典旗袍那個忠實粉絲姑娘來看看你這發賤的樣子。」
石澗仁不以為然的碰杯:「這沒什麼可稀罕的,孟子說食色性也,吃和男女關係這是人性最基本的,孔子更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也說吃的跟男女關係是人生最大的欲望,我曾經學過的主要就是自控,又不是禁慾,老頭兒是有點恐嚇我,但現在回過頭想想,這種恐嚇起碼對我不是壞事情,就好比他年少輕狂,為了愛情早早的忘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目標,失意之後更是寄托在鴉片之類上面放縱自己,所以他所要灌輸給我的一切,就是千萬不要走上他錯誤的老路,但終究,老頭兒是老頭兒,我是我……」說到這裡,石澗仁忽然仿佛想起什麼,卻隱隱然的在腦海里抓不住這個線頭。
這時候他多懷念那個剛下山的自己啊,腦子裡除了那些大道理沒有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隨便想個啥事都能快速從大腦皮層裡面檢索出來,連最初遇見的那些人包括耿海燕、紀如青、王汝南、洪巧雲等等的電話號碼都看一眼隨心記了,哪像現在啥都要手記。
齊雪嬌其實滿眼甜蜜的在看著丈夫,一口黃酒喝下去都陶醉了,然後看石澗仁拿著酒杯凝固在那:「怎麼?」
石澗仁趕緊低頭抓筆和記事本擺擺手奮筆疾書剛才這幾句話,然後才鬆一口氣重新喝酒:「沒事兒,剛才說到老頭兒,忽然想起點什麼,但又找不到想到什麼了,就把這個由頭先記下來,慢慢回頭看能梳理出來不。」
齊雪嬌聽丈夫抱怨了自己的記性後,也同意:「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因為你是個思路很開闊的人,又不是專注於某個單項,所以有很多關聯記憶、碎片化記憶是很正常的,不著急,慢慢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忽然出現了,我們不急,對吧?」
說到這個石澗仁也舒心,拿小酒壺給妻子倒上,自己捏著酒杯靠在老式木頭圈椅里,這就是水鄉人家屋後的台子,隔著欄杆外面就是水道,所以除了能看見對面岸上各家各戶掛著的燈籠跟水面倒影之類,偶爾也能聽見魚兒躍出水面砸出來的聲音,遠遠的仿佛還有點隱約崑曲的調兒,抬頭月光如洗,心中悠然至極:「對,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慢慢的這樣遊歷天下,我曾經也想過,我倆回了山里以後,難道真的就不問世事,放棄所有的擔當麼,現在想來應該只是想休息下理清思路,一切都像命運安排的那樣,我們還是要重新上路,只是以前我是一個人到處找尋夥伴,協助夥伴們努力,未來可就是我倆相依為命……」
齊雪嬌歡笑著不滿:「哪有這麼淒涼!是相濡以沫!」
石澗仁好好好,忍不住就開始拍著桌子邊唱:「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文章蓋世,孔子厄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釣於渭水……」
齊雪嬌驚訝極了,相識好幾年,她從未見過石澗仁唱歌,關鍵是這聽起來充滿古韻古情的調子她也從未聽過,欣賞又好奇……主要還是迷戀,聽丈夫吟詩都要沉迷的,現在這種略微癲狂的文士風采古調子更如痴如醉,而且明明她沒多少古文功底,仿佛也能完全聽懂這些內容呢。
結果偏偏有煞風景的,這會兒石澗仁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起來了,氣得齊雪嬌沒邊兒:「喂!誰啊……」
石澗仁倒是還悠然的把筷子頭在酒杯上敲著慢慢降低聲音去看,然後有點意外的接通:「你好,楊處?」
確實是楊武軍:「今天下午朱部長把您寫的那個關於建議取消臥鋪大客車的建言轉到我這邊來留存整理,我跟朱部長詢問了一下您現在的情況,有個思路您看怎麼樣。」
石澗仁客氣:「您說?」
楊武軍更客氣:「其實您也知道我們這各處工作狀況跟對應工作內容,一個蘿蔔一個坑,如果不是新知協的成立我也很難有這樣的機會可以主動申請調動,現在我想跟您對接一下這個工作,就是您這邊請暢所欲言的寫各種建言,我來幫您整理上報,畢竟這塊工作我這大半年來在跟各種各樣的協會和各方面人士進行溝通交流,朱部長說您在採用大範圍調研的方式考察各種民情輿情,那麼涉及到各種行業的建言我來協助您給各行業論證交流,讓您的建言更具有專業性和可行性,隨時也能跟您反饋,您覺得怎麼樣?」
石澗仁笑了,很感謝的和楊武軍達成了這個工作關係,放下電話給妻子解釋:「人不錯,知錯能改,而且有奮鬥的心思和頭腦,當然本身素質條件就更不錯了,未來很可能有大前途,有他協助,我確實認為我們能把建言獻策這個工具用好,古往今來,諫言,嗯,古時候的諫言是這個字,是臣子給皇上的進言,現在當然從形式上要迴避這種意思,但這個字改得有點意思,其實意義是一樣,對於各級政府都需要各種建議,我更願意把這個理解為建設性的言論,這就是區別所在,只要是建設性的言論,起碼到現在,我覺得暢所欲言沒什麼不能談,就跟我們節目中一樣,啥都可以說,但帶著負能量的謾罵、抱怨、妖言惑眾那就毫不猶豫的會被清除掉,因為這年頭,信息傳播太快,謠言永遠會比真相傳播得快,往往傳播真相的人會思考辨別確認以後才參與,而傳播謠言的人卻都是不假思索,這兩種速度的區別導致最後的信息量對比反差極大,危害也就不言而喻了。」
齊雪嬌給他挾菜:「可從你那檔子事,我也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節目上清除容易,網絡上各種言論的清除不可能,更不用說各種帶著不同目的的言論龍蛇混雜,包裝改頭換面的欲言又止,更不容易甄別了,我在老高那個監控中心呆過,就知道這種鋪天蓋地的人云亦云有多厲害了。」
石澗仁又在本上記幾個字:「那檔子事其實就是在測試,我們沒有正面對抗,沒有用技術手段去破壞這種局面,而是考慮挑選最好的時機,用適當的方法來解釋,消除疑問和影響,其實我現在也在思考,假如說你的身份曝光,我倆的婚事曝光,這必然是個負面消息,你我雖然問心無愧,但在別有用心的人推動下,該如何……」
其實自從結婚離開江州以後,兩口子幾乎就隨時在一起,吃飯坐車休息都在談天說地,要說兩個人思想趨同,三觀接近會覺得非常舒心呢,隨便什麼話題都能聊得熱烈開心,這時又聽見水道對岸有把聲音唱起來:「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臥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
調子居然跟石澗仁之前的差不多,石澗仁欣喜的對齊雪嬌點頭示意就是自己那同一曲兒。
聊天的兩口子就住嘴了,笑嘻嘻的一起聽,是把男聲,應該比石澗仁的年紀更大,蒼老得多。
齊雪嬌終於笑著悄悄挪到桌子這邊抱著石澗仁的胳膊耳語:「沒你唱得好聽哦,第一次聽你唱歌……這是什麼歌?」
石澗仁難得有些疏狂的模樣,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一隻手輕輕拍打腿上眯著眼搖頭晃腦:「我能唱什麼歌?從來就不會,要說唱戲的詞文倒是聽老頭兒經常說,不過這首北宋宰相呂蒙正的《破窯賦》算是我從小的啟蒙教材吧,人都是有命運的,卻又無時不刻在跟命運掙扎,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用,貧賤不可自欺……呀!」
他說到最後一句,恰好跟上了那邊那位唱完這曲,提高了音量合一下,然後居然四下里還傳來寥寥的幾處掌聲!
說起來這江南水鄉的文化氣息真是濃厚,這麼隨便吟唱幾句就有人能合上。
齊雪嬌抱著丈夫的胳膊,別提多驕傲了,可能有種看見古時候文人騷客遙相呼應的場面,還慫恿:「打個招呼,打個招呼,沒準兒還能遇見什麼高人呢……」
石澗仁卻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殘羹冷菜上:「聽他這聲音里,卻沒少了感嘆譏諷之意,甚至有些無可奈何的歸咎於命運,同一首歌賦,哪怕讀來倒背如流,理解的角度不同,觀感自是大不相同,人生道路也不同,不是同道中人,不見也罷。」
齊雪嬌都雙手捂臉的驚嘆了:「哇,好帥……好有高手風範!」
這姑娘眼睛也真夠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