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前面北山村踩一腳！」
一輛得有二十年歷史的中巴車，咔嚓一個急剎，車內的人一陣晃動，站在車門口的葉小達差點直接被甩出去。
一米八的個頭，這會就一百斤，風都能吹動。
還是那一套深藍色牛仔褲，加白色短袖，只不過骨瘦如柴的他，已經實在撐不起這普通的衣服，顯得空蕩蕩的。
略顯英俊的五官上，已經瘦出了凹陷，表情也很是痛苦。
北山村，風景秀麗，四面環山，一個大水庫，天然的氧吧。
村口，葉小達拎著一袋病例資料，恍恍惚惚的下了中巴車。
腦海中還在回憶醫院王主任臨別之前對他說的幾句話。
「小伙子，相信你自己應該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我也不瞞你，你這是胃癌晚期，已經擴散全身，大概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王主任嘆了口氣，從一堆報告中將片子取了出來，說：「你看，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你也出現了吐血，噁心等症狀，我沒有辦法了，誰都沒有辦法，我給你開一些止疼藥，希望能緩解你的痛苦，回家吧！」
「回家好好和父母團聚吧，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要有任何忌諱。」
雖然已經預想到這個結果，但是葉小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院回到村裡的，一直都恍恍惚惚。
求醫一個月，葉小達選擇回到村子，度過自己最後的一個月時間。
或者一個月都不到。
渾渾噩噩的進入北山村，葉小達見到了一群大爺大媽坐在村口石墩上。
翹著二郎腿，一人一把蒲扇，在交頭接耳。
這是北山村情報中心。
一看到葉小達出現，這群村里通訊兵瞬間就將視線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葉小達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三姨，四娘，五大嬸，六奶奶，七爺爺......」
見到這群人，你就算即將掛掉，也得老老實實的打招呼，不然你馬上就要成為村中大媽討伐對象。
「小達回來了啊！」
「要不坐一下？」
「身體怎麼樣？」
葉小達搖了搖頭，笑了笑就離開了。
不過，在拐過彎後，就停下了腳步。
大媽們以為他已經走遠，聲音不小。
「小達這是去市醫院檢查了吧。」
「應該是的，他手裡那個袋子，就是市中心醫院的。」
「看他臉色那麼蒼白，應該不是什麼好消息。」
「瘦成啥樣了！」
「還去什麼去，胃癌晚期，去醫院就是浪費錢。」
「可不是麼，他家本來就困難，這次他生病，他家可是借了不少錢。」
「從我這裡也拿走五千呢。」
「放心吧，小達他爸不會虧了你的錢。」
「那倒是，就是苦了他爸啊！」
「太可惜了，村里第一個名牌大學生，怎麼就得了絕症呢。」
「天天在外面應酬，身體遲早垮了，不如我們，就在村里待著，空氣好，食物綠色。」
「就是可惜了歐立恆老兩口，白髮人送黑髮人。」
「家裡唯一的兒子要沒了，你沒看到立恆這一個月，頭髮都白了麼。」
「哎，太可惜了。」
拐角處，倚在牆壁上的葉小達長舒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
說自己，自己不在乎，但是一想到自己父母那一頭白髮，葉小達就心痛了起來，拳頭狠狠的砸了下牆壁，彎著腰繼續朝家門口而去。
距離還有五六百米。
走了不到十米，他就不得不停了下來，一手撐著牆壁，另外一隻手捂著肚子。
胃疼！
這種疼痛，已經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
動不動就疼一下。
表情猙獰的忍了十幾秒，疼痛感過去之後，葉小達朝著牆根地上吐了一下。
一口深紫色的淤血，出現在了牆根。
用手將嘴角的殘血一抹乾淨，彎著腰，再次出發。
過了村里首富劉家，葉小達的腰直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展現出了自己最好的狀態。
過了劉家，腰才繼續彎了下來。
不一會，他來到了一層二十年歷史的老樓面前，低矮的圍牆，包圍著籃球場大小的院子，雖然是黃土一片，但是很是乾淨。
自家台階之上，葉小達的父親葉立恆低著頭坐著，一根接著一根抽著煙，同樣是一頭白髮的徐慧，就坐在他旁邊，神情木訥。
葉立恆腳底下那一堆菸頭，表明他內心的焦急。
一見到自己兒子，葉立恆連忙將手中的煙掐滅，焦急的站了起來，徐慧也是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著葉小達。
葉小達靠近了兩老，輕輕的將資料袋放到了台階上，然後也直接坐在了水泥台階上，說：「媽，今晚幫我做幾道菜吧，我想和爸喝一杯。」
「你都得病了，還喝...？」
徐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立恆擺擺手制止了，朝著她看了一眼，道：「去吧，殺只雞，多炒幾個菜，炒點辣椒，小達這一個月都沒吃辣了，肯定饞了，晚上，我和小達喝幾杯。」
徐慧眼神一呆，也明白了，蒼老的臉頰上，瞬間就布滿了淚洙，回到廚房，才偷偷的抽泣了起來。
父子倆，坐在水泥台階上，許久都沒人說話。
「爸，咱家現在欠了多少錢？」
「十幾萬吧。」
「兩個姐那裡拿了多少給我治病？」
「你大姐出了三十多萬，你二姐十多萬。」
「爸，我走了之後，公司應該會有一筆錢，我朋友到時候會寄給你，可能不太夠，先將別人的還了吧，至於兩個姐的，只能對不住了。」
葉立恆點了點頭。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家裡雖然已經一貧如洗，但是他還有辦法，自己女兒那裡的帳，雖然兒子沒了，但是帳他認！
所有帳，他都認，兒子沒了，還有老子呢！
兩個女兒，也已經付出了所有，不能讓她們心寒。
晚上，菜很豐富。
而且還都是葉小達最喜歡的。
堂屋裡頭，淡紅色的桌子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菜碗。
辣椒炒肉，紅燒豬蹄，辣椒炒土雞，土雞湯，辣炒雞雜，清炒紅薯葉，紅燒鹹魚塊。
對於一個月都吃清淡的他來說，這些都是極品，然而，他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不是什麼心情不好，是身體反應告訴他，真沒胃口。
菜擺滿了一桌，很快，葉立恆從臥室柜子裡面，掏出了一瓶白酒，放到了桌上：「這是你姐夫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時候送的，咱倆今天喝了！」
一瓶五糧液，是他的珍藏。
本來是打算二姑爺上門的時候喝的，但是此刻，葉立恆最好的東西，都想拿出來。
「好！爸！咱倆今天不醉不休！」
一旁的徐慧，這一次不僅沒有阻止，反而連忙拿來了兩個酒杯。
「爸媽，第一杯，我敬您二位！感謝您二老將我撫養長大！」葉小達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胃很痛，心更痛！
葉立恆也罕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的點了點頭。
「第二杯！跟您二老道個歉！不能報答您們！」
「第三杯！敬我自己！下一輩子，我還給您們當兒子！」
三杯過後，葉小達瞬間就趴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