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請的都是經年的老先生教著,還有那什麼書院,聖京城裡不知多少讀書人都想去瞧一瞧的,哎喲……可惜我沒這個福氣嘍,但可不能耽誤了人家學子的前途。」
沈夫人停下來,用茶水潤潤喉嚨。
按照正常流程,這會子應當丹娘接話了。
話都說得這麼明白,只要不是個傻的,都明白沈夫人的言下之意了。
可偏偏……
丹娘當然不是真傻,但她很會裝傻。
眨巴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沈夫人,面帶微笑,從容又不失尊敬,但她就是不開口,等著沈夫人繼續往下說。
沈夫人心裡暗罵。
沒法子,她只好又打開了話匣子:「我想的是……讓那望哥兒去你府上的家塾念書,也叫寒天幫忙照管著,讀個一年半載的,來年再考功名,若他能金蟾折桂、榜上有名,往後與你們夫妻也是面上有光的。」
丹娘又腹誹:你當那些讀書人那麼容易呢,你說考上就考上啊?范進中舉的故事沒聽過嗎?
心裡這麼想,但她臉上越發笑靨如花:「我當是什麼呢,原來是這事兒。太太只管跟寒天說了便是,我們府里呀內外兩院各自管理,我不管他的,他也不管我的,太太既開了這個口,我回去便告訴他就是。若是太太還不放心,那就書信一封叫我轉交。」
反正她才不想碰這個燙手山芋。
要她從中牽線,將那什麼望哥兒送到自家家塾里讀書,那才叫真的噁心人呢。
這件事真正噁心的地方也就在這裡。
沈夫人沒有明說。
望哥兒也沒有擺在臉上。
所有的一切都埋沒於暗處,一片洶湧激盪。
丹娘到底不是剛剛過來的那時候了。
在這禮教森嚴的時代摸爬滾打了數年,哪怕骨子裡依然不變,她也很清楚明白這時代的生存規則。
她是嬸子,望哥兒是表侄。
真要扯上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那她等於是雙重的罪孽。
一是身為長輩,居然勾搭晚輩;二是不守婦道,敗壞門楣。
無論哪一條,都足夠她被浸豬籠了。
就算她不怕這些,也要為玉姐兒,為沈寒天著想。
這樣想著,丹娘越發將沈夫人恨得心痒痒。
這老東西為了刁難她,當真是不惜一切代價了……連這種陰損的招數都能想得出來。
越是憤怒,她反而越是冷靜。
垂下眼瞼,丹娘做出有些羞澀的神態:「太太有所不知,我們府里……我是不管他外頭的事情的,男人讀書本就是要考取功名,奔著前程去的,我一個女人自然不好說什麼。」
這副模樣成功取悅了沈夫人。
沈夫人眉心舒展:「原來是這樣,我還道你們夫妻感情好,想必與你說也是一樣的,算是我疏忽。」
丹娘道了一聲不敢。
沈夫人也沒怎麼在意她的不好意思,只管讓春月將事先準備好的書信拿過來,交給丹娘。
離開沈府,丹娘歪在馬車裡那柔軟的靠墊上,望著手裡那一封封好的書信,冷不丁地嗤笑一聲:「早有準備,還在我跟前裝腔作勢。」
南歌滿是擔憂:「夫人,奴婢瞧著今日席間……那個什麼望哥兒沒安好心,不像是個好東西。」
「那一老一小,哪一個是好東西了?」丹娘笑著反問。
得虧今日帶的是南歌。
若是爾雅或是新芽,恐怕她們倆多半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身邊一眾丫鬟和管事婦人里,就數南歌經歷最多,經驗也足夠老道。
這才能在那一瞬間做出決斷,正確又肯定。
丹娘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還得是你。」
南歌俏臉一紅:「夫人慣會拿我取笑,我不過是瞧著那哥兒眼神不正,不像是正派的公子哥,這才防了一手。」
頓了頓,南歌又道,「這太太也是的,雖說差了輩分,可那望哥兒也不是個小孩子了,男女有別竟也不懂!」
「她哪裡是不懂,她是故意裝糊塗呢。」
南歌不吭聲了。
馬車徐徐,輕輕晃悠著前行。
忽而,南歌脫口而出:「難不成太太是想……」她驚訝的眸色里多了幾分難以置信,「不會吧……」
丹娘勾起嘴角:「就是你想的那樣。」
瞬間,南歌臉色陰沉如鍋底。
「好個沈夫人,虧得闔府上下稱她一聲太太,竟連家族榮光,門楣臉面全然不顧了,想出這麼個陰毒骯髒的主意來,這老天爺怎麼不把她給收了的?」南歌罵道。
「或許,老天爺就是想讓我收拾她吧。」
丹娘全然不在意,輕笑道,「不用擔心,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橫豎這日子整日被困在內宅中,有這麼一齣戲唱著,就當解悶了。」
南歌:……
「不過,太太的意思是讓那小子先來咱們府上的家塾讀書。」
丹娘的話還沒說完,南歌就點點頭:「夫人放心,我曉得該怎麼做。」
南歌的男人就是吳夫子。
雖說外院一幹事宜,丹娘不過問,要管也只是銀錢支配、柴米花銷之類的,但若想管起來,南歌就是她在外院的一雙眼睛。
估計沈夫人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丹娘居然會把身邊的丫鬟配給一個讀書人。
當晚,丹娘便將書信交給了沈寒天。
男人隨意看了兩眼:「這人如何,學問怎樣,隨隨便便開口就要來,若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豈不是壞了我們府上家塾的名聲?」
丹娘攤手:「我不知道,我只是個傳信的,你要麼自己去問問。」
沈寒天抬眼,冷眸寒星,略帶笑意:「你個鬼靈精。」
「是你說的,有事情把你推到前面,現在還說我了?」
「是是,夫人說得對。」
反正她書信送到了,至於後續如何,要看沈寒天怎麼處理,那一日席間發生的事情,她並未與丈夫提及。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說了又有什麼用。
既然對方不仁義,那她就把人騙進來殺,這樣還方便些個。
匆匆幾日後,沈寒天跟她說,那個望哥兒今日來家塾報導,往後就住在家塾後頭的廂房內,讓丹娘知曉。
不過是多了一個人的開支用度,在帳房上其實多不了多少銀錢。
丹娘好奇地問:「你去考過他學問了?」
「嗯,還行,勉強得用,叫他好好讀書,莫要生事,若是下一回家塾考評他過不了關,我是不會留他的。」
見自家男人這麼嚴格,丹娘笑了:「幹得漂亮,越是自家人,越是要嚴格要求。」
望哥兒身上壓了這麼重的學業壓力,應當不會有什麼么蛾子了吧?
丹娘如此想。
很快,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有些人,哪怕自己一身才學,也還是想要走捷徑。
哪怕這條捷徑早已藏污納垢,他依然不改初心。
人要作死,老天都攔不住。
這一日,丹娘正在教玉姐兒認字。
玉姐兒學得有模有樣,可把丹娘教出成就感來了,娘兒倆就盤坐在榻上,渾然不覺時光匆匆,一晃半日就過去了。
南歌一打門帘子進來,快速在丹娘耳邊說了一句:「夫人,那個望哥兒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