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門口,她又徐徐回眸,輕笑:「那些地契我已經收好了,還要多謝太太這些年費心打理,我與寒天到底是已經分府另過、獨立門戶的人了,怎麼也不好叫太太繼續累著,這些東西往後您就放心交給我吧。」
說著,她又福了福。
根本不管沈夫人面上是什麼神色,轉身離去。
這一趟回家後,丹娘也沒有遮掩,一五一十都跟沈寒天說了。
這會子,夫妻二人已經用過了飯。
正坐在燭火下,一個忙著寫奏摺,一個正在打理帳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眼前燭光跳動,照得兩人的影子都在輕輕微顫,看得丹娘心頭踏實。
沈寒天顯然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潦草地應了兩聲,就繼續低頭忙活了,好像半點都不在意自己母親要搶產業這回事,更不在意自己婆娘與母親還差點幹了一架。
丹娘不作聲了。
靜靜地看著燈光下男人清俊如月的臉龐。
相伴數年,如今的他早已展露出愈發成熟穩重的氣質來。
低頭奮筆疾書,那流暢的下頜、利落的筆觸,還有那一身簡簡單單的素白色衣衫,將他那清雋的眉眼烘托得越發清晰。
漸漸地,她深埋在心底的那個懷疑愈演愈烈,又一次浮出水面。
——那位甄家少爺與沈寒天,應當是沒有關係的,對吧?
這世上那麼多人才,那麼多才絕驚艷的讀書人,是自己見的太少了,才會覺得這兩個人有那麼一絲絲的相似。
是了,一定是這樣的。
沈寒天不會跟那個甄家有任何關係。
即便有,她也會幫著一起毀屍滅跡,不叫任何人瞧出來。
沈寒天一抬眼,瞧見的就是眼前這一幕——丹娘披著外衣,單手托腮,漆黑如墨的雙眸正盯著自己,但又好像在走神,深邃的眸光並不聚攏,慢慢從那雙深不可測的眼底里生出幾分肅殺之氣來。
「你在想什麼呢?」他出言打斷了她的思緒。
丹娘猛然回神,眨眨眼睛:「沒什麼,就是想到了這一趟回老家的事情,你還別說咱們沈家那些莊園打點得還真不錯,來年——啊,要不了來年了,怕是等到年底就能有不少進項。」
「你個財迷。」男人輕笑。
「財迷怎麼了,誰還嫌銀子多呢?而且這錢來得光明正大,我花得安心!」
她嬌嗔地瞪了一眼,「趕緊寫你的吧,我先回屋躺著去了。」
「好,你若是累了就自己先睡,我這兒還有會兒才能忙完。」
丹娘打著哈欠應下了。
回到燕堂,爾雅與新芽已經收拾好了床鋪被褥。
還未到深秋,天氣也沒有冷下來,屋子裡只用了暖籠,並未起地龍,但依然暖得叫丹娘倦意濃郁。
玉姐兒正在等娘親回來。
見丹娘來了,立馬揉揉發困的眼睛迎上前。
丹娘笑著牽起女兒的手,與孩子一道洗漱收拾,準備睡下。
在自己這一胎瓜熟蒂落之前,她都打算帶著女兒一起睡。
哪怕陳媽媽跟她說了,怕小孩子睡覺了沒個輕重,再踢到她的肚子,丹娘也沒有改變這個決定。
她道:「小孩子能有多少氣力?再說了,等我們玉姐兒大了,我想待著一道睡都不成了。」
玉姐兒閃著期待又快活的眼睛:「娘親,我不會踢到你肚子的,月好姐姐說了,我睡覺可老實了。」
丹娘被逗笑了,捧著女兒的臉又揉又親:「是了,我們家玉姐兒最乖最可愛了,怎麼可能踢人呢。」
陳媽媽無奈,只好叮囑爾雅新芽兩人夜裡多看護些個。
本是最清靜尋常的一個晚上。
剛睡下後不久,丹娘就被一陣凌亂的聲響吵醒了。
外頭遠遠傳來了嘈雜聲。
她一看床邊,沈寒天還未回來。
屋子裡原本亮著的幾盞燭火已經熄滅了好些,只留兩三盞還亮著,將昏暗的屋內襯托得越發不清晰。
吱呀一聲,門開了。
新芽匆匆趕來:「夫人,沈府那頭來人,說三奶奶發動了,求夫人帖子去請太醫守著。」
丹娘立馬清醒了:「你趕緊給了,使喚人去。侯爺呢?」
「侯爺已經安排下去了,咱們的人與請太醫的人分了兩路,應該很快就能到。」
「你下回說話一氣兒說完成不成。」丹娘捂著心口。
低頭掃了一眼身邊還在熟睡的女兒,一顆心才算安穩下來。
如今這年歲,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沈府那頭能這樣重視,能提前來求了太醫過府,已經算很有遠見了。
丹娘生怕會有意外,又讓人開了庫房,尋了一味上好的野山參給送過去。
新芽無奈:「夫人就安心吧,我曉得的,已經讓人去備了,不但有野山參,還有其他的那些個藥材,一應都在單子上,您瞧瞧。」
她邊說邊舉著一盞油燈,將手裡的出庫單子拿給丹娘看。
丹娘掃了一眼,贊道:「還得是你,就是周全細緻。」
新芽抿嘴一笑:「夫人趕緊歇下吧。」
安靜了半晌,沈寒天終於回來了。
丹娘這會子也是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男人濃重的呼吸湊到耳邊,緊接著自己就叫對方親了一口。嗅著熟悉的氣息,她迷糊著眼睛又一次摟著女兒沉沉睡去。
這一覺醒來時,男人已經出門上朝去了。
外頭天光大亮,依稀能聽見稀稀拉拉的落雨聲。
她剛起身就感到一陣寒氣侵襲,哈了一口氣,白霧繚繞。
「天冷了啊。」
話音剛落,新芽與爾雅已經進來打起了帘子。
兩人一個服侍丹娘更衣,一個照顧玉姐兒起床,三下五除二就將母女二人拾掇出來。
瞧著玉姐兒身上穿著簇新的襖子,又暖和又鮮亮,丹娘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
秋冬早起最怕著涼了,外頭備著梅子粉沖泡的甜茶,熱乎清甜,丹娘的那一份裡頭還放了兩片姜。
一盞下去,丹娘和玉姐兒都覺得渾身暖烘烘的,再無寒意。
這會子才開始洗漱收拾。
待用過了早飯,外頭的管事婆子們已經到齊了。
丹娘道:「天也開始冷了,往後你們都去花廳那頭等著回話就是,別站在廊下了,凍壞了還要給你們請大夫。」
陳媽媽見了,心頭微動。
當家主母管家理事是常有的事兒,並不稀奇。
稀奇的是丹娘居然還能想著這些下人們。
不光想著,陳媽媽甚至還瞧見花廳那邊燒著一個爐子,爐子上頭是一銚茶爐,燒著一壺熱乎的紅糖薑茶。
來了的管事婆子們早就見慣了的。
若是冷了,就自去取上一杯來吃,保管身上手上都暖烘烘的。
不僅如此,花廳的茶几上也擺著兩樣果子,以便拿取。
陳媽媽原先瞧了驚訝不已,偷偷拉著新芽問了,才知這不是丹娘頭一回這樣了,但凡入了冬,眾人都是在這邊回話的,這些個茶水乾貨也都是常備的。
新芽正忙活著,頭都不抬:「咱們夫人說了,天冷了,縮手縮腳的,若是不叫人暖和起來,怕是連腦瓜和嘴巴都凍住了,反而不好說話。」
陳媽媽暗暗咋舌。
對比下來,沈府那頭的當家主母還真是半點兒都比不上。
雨下到正午時方才停歇。
沈府來人報,說章氏生了,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