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影衛應該還在幻月谷的外面,」他低聲說:「我們想辦法逃出去,凌月現在燒了神廟,一時半會脫不開身來找我們。」
我被長久的捆綁,其實手腳還不算利落,但我還是掙扎著起身。
「那凌月怎麼辦?」雖然他做了這樣的事情,但他是我血緣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我無法對他視而不見:「他……神廟被燒,他會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
「不會,」重陽說:「以他的智慧,應該之前比現在更加危急的情況他都渡過來了,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我們先跑出去,免得他擺脫了那些人追上我們。」
我對他有些無比的信任,於是我勉強撐起酸痛的四肢,哪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飄忽而不穩,重陽則緊握著我的手,他的眼神堅定而冷靜,仿佛能穿透一切恐懼,引領我前行。
我們跌跌撞撞的往洞口走,很快就從洞穴中走了出來,外面不遠處那座曾經恢弘壯麗的神廟已經完全被大火吞噬。熊熊的火焰跳躍著,舔舐著神廟的牆壁和屋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神廟的建築結構在火海中逐漸崩塌,揚起一片片灰燼。
火勢越來越大,火光沖天,照亮了整個夜空。滾滾的濃煙如同一頭黑色的巨獸,升騰而起,瀰漫在空中,遮擋住了星光和月色,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味道,讓人感到窒息。
我清楚的知道那是我母親曾經待著的地方,也知道這個神廟對於他們來說的意義和信仰,可是當我遠遠的看著它燃燒的時候,心裡居然沒有一點難受和遺憾。
我只覺得好像是一種枷鎖在這熊熊大火中燃燒殆盡,那些束縛住我母親,還有之前無數個年輕的女孩子的東西,隨著這座神廟的消失而得到了解脫。
火光映照下,我的目光穿透了跳躍的火舌,仿佛能觸及到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神廟的輪廓在火海中漸漸模糊,每一塊崩塌的磚石都像是歷史的一頁,被無情地翻了過去。
突然,一陣風吹過,攜帶著更多的灰燼與火星,它們在空中盤旋、舞動,最終緩緩降落,覆蓋在這片曾經神聖而今卻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我睜開眼,只見火光中,一隻黑色的鳳凰圖騰在餘燼中若隱若現,它振翅欲飛,雖被火焰環繞,卻更顯莊嚴與自由。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母親解脫後的靈魂,化作這涅槃重生的鳳凰,擺脫了所有的束縛與枷鎖,翱翔於天際。
隨著我們慢慢的往谷外走,我們腳下的土地似乎也在微微顫動,每一步都踏在了不穩定的邊緣。四周的空氣因高溫而變得扭曲,仿佛連空間都被這無盡的烈焰扭曲了形狀。火焰中偶爾爆發出轟鳴聲,那是支撐神廟的巨木在絕望中崩塌的哀嚎,它們曾見證無數輝煌與祭祀,如今卻只能化作灰燼,隨風飄散。
我們加快了步伐,穿過一片被火焰映得通紅的樹林,樹葉在高溫下捲曲焦黑,不時發出噼啪的碎裂聲,如同自然界的哀歌。重陽緊握著我的手,那份力量似乎能穿透火焰的熾熱,給予我無盡的勇氣。
「我記得那條路,」重陽喘著氣,炙熱的氣息裡帶著血腥味:「我們會出去的。」
「嗯,」我點點頭,看著眼前不知不覺出現的那片黑霧:「我們會出去的。」
「桑榆晚!」
突然,夜空中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悽厲的喊聲,止住了我的腳步。
我站住,慢慢的回過頭。
凌月站在那裡,他身上有黑色的灰燼,整個人看著有難得的狼狽,但是他緊緊的盯著我,那雙眼睛裡有痛色,有惋惜。
月光被厚重的黑煙撕裂,斑駁地灑在凌月身上,為他那狼狽的模樣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哀愁。他的髮絲被火焰的熱浪撩動,凌亂地貼在額前,眼中閃爍的光芒複雜難辨,既有不甘也有無奈。他緩緩向我走來,每一步都似乎承載著千斤重量,腳下的土地仿佛也在回應著他內心的掙扎,發出輕微的顫動。
「你想好了嗎,」他說:「你要離開?」
「嗯,」我點了點頭,說:「我要離開。」
他閉了閉眼,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放棄,那麼你活不了多久,」他說,聲音低沉而嚴肅:「你身體裡的惡疾就像一隻兇猛的野獸,無時不刻的蠢蠢欲動,準備隨時奪取你的生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他的目光緊緊地鎖住我,仿佛要穿透我的靈魂。
「舅舅,沒有人不怕死,」我低聲說:「可若是活下去的代價是失去我所愛的人的生命,那我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他似乎被我的回答震驚到了,他瞪大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然而,他很快恢復了平靜,深深地嘆了口氣:「難道你真的甘願讓自己的生命就這樣結束嗎?即使面對死亡的威脅,你也不願意妥協嗎?你還很年輕,你明明會有更好的選擇。」
「是的,舅舅,」我說:「我知道你一切都為我好,為了讓我活下去,你用了所有的辦法,絞盡了腦汁,我很感動,除了柳姨,你是第二個全心全意完全為我的家人。」
我轉頭看了眼重陽,嘆了口氣。
「可是你給我的那個選擇裡面,沒有他。」
凌月突然就爆發了。
「你的眼裡難道就只有男人嗎?你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她忘了自己有個弟弟,你忘了自己有個舅舅!」
凌月的怒吼在夜空中迴蕩,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雙眼赤紅,仿佛要噴出火來。他猛地一步跨上前,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能聽到骨骼擠壓的細微聲響。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與周圍扭曲的光影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孤寂而絕望。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他臉上的憤怒與悲痛交織,每一道皺紋都似乎承載著過往的沉重。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捲起了地上的灰燼,迷離了視線。凌月的身影在灰霧中變得模糊,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混沌而複雜。他忽然轉過身,背對著我,望向那片正在被火焰吞噬的神廟廢墟,聲音低沉而沙啞:「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別再回來。」
「就當……我從未有過你這個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