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垚眯起眼睛,銳利的眸光咋現,長吁一口氣:「不過是一個小女子,你以為我會在乎她的命?」
「怎麼說都是你們殿下的師妹,你也無視?再者,朕聽說這女子可是追你追得殷勤得很。閱讀墨將軍如今是一點情面都不給了嗎?」
「墨某手上握著的是數十萬大軍,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根本不喜歡的女人而壞了大局。女子生來就是弱者,她束手就擒便是最好的例子。這樣沒頭腦的人,我根本不屑相處,更罔論是救她。」
「你若想殺便快點動手,今日我揮師於此勢必要拿下無煙。」
「拿下無煙!」
「拿下無煙!」
「拿下無煙!」
……身後雄厚的聲音震耳欲聾,憤慨激昂。
墨垚雙手握著韁繩,俊臉無波,漫不經心。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內手心其實早已經被汗水浸濕。
甚至,隱隱有些發抖。
背脊挺得筆直,他不得不抬著頭與南陵女皇對視。方才的那一番話不禁讓以女子為尊的南陵國人氣憤,更是讓一副慷慨激昂要赴死的許小倩熱血瞬間涼到心頭。
風聲,咒罵聲,馬蹄聲……周圍一切都仿佛靜止,唯有墨垚那句「根本不喜歡」一直環繞在耳邊,怎麼也揮散不去。
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要洶湧而來,許小倩握緊雙拳告訴自己,不哭不哭,絕對不能哭。
你還要做大英雄呢,要當最風光無限的俠女,怎麼能在如此悲壯又重要的時刻哭得稀里嘩啦,形象盡毀。
以後史冊上要是記一個愛哭鬼可就得不償失了。
師傅說過,她是風華正茂的許小倩,她是堅強不屈的許小倩,灑脫不羈,自在如風。她從來不哭,不將懦弱的一面呈現在別人面前,因為那只是無能的表現。
會笑的那個才是她,從來沒心沒肺,來去自如。
再說,這樣的結果自己不是早就該猜到了嗎?墨垚不喜歡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這六年來從來都是自己在他後面像個小尾巴一樣死皮賴臉地緊貼著,傳說中的一廂情願說的便是她這樣的類型。
可是,為什麼內心有個什麼堅硬的東西在一點點地碎裂,碎裂,感覺……像是再也拼接不起來了。
會很痛很痛,然後痛到麻木嗎?
許小倩盡顯落寞神色。
皇甫華嗤笑,「這就是你愛的男人?無情無義,槿國的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大好權勢,他們有什麼是拋不開的?女人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調劑品罷了。」
許小倩忍住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故作鎮定道:「他不過是為了百姓著想,我一個小女子哪裡比得過槿國百姓。還有,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胸無點墨,衝動任性,從來都是我倒追他纏著他,他本來就不曾給過我任何希望。」
皇甫華是女尊國的君主,女子大於男子這是她根深蒂固的思想,她便是怎麼想也不明白,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犯傻的女人,被糟蹋到這種地步了還能忍氣吞聲。
若是她,哪個男人敢這般出言不遜,她必殺之!
「如此無情的男人,真是該殺!」皇甫華身上的披風隨風揚起,絹狂而又凜冽。
墨垚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醞在臉上,肅殺之氣柔化幾分,「墨某從未許諾她什麼,如何能算無情?只有熱血而沒腦力的衝動鬼,我一向最是厭惡。如今既然都已經是如此形勢,我乾脆把話挑開了說。許小倩,別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了,因為……」
墨垚一字一頓道:「這樣,我會很困擾。」
這樣,我會很困擾。
這樣,我會很困擾。
這樣,我會很困擾。
……
許小倩覺得自己的世界似乎就這麼崩塌了。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後悔見到墨垚,她倒寧願自己抱著一個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夢想過活。
是啊,怎麼沒早看清自己是這麼的不自量力呢,許小倩想,此刻的自己一定是個極大的笑話。
一抹苦笑揚起又迅速消散,脖頸上的長劍已經離了些許,頸側細小而狹長的劍痕配上她如今的神色倒是有些觸目驚心之感。
「我答應你。」
什麼?墨垚投去疑惑目光。
許小倩極為平靜,像是暴風雨前的壓抑冷寂,「從現在開始,我將我的心收回,以後……永不再見!」
墨垚的心突然間沒由來的落了幾拍。
就在眾人錯愕之際,許小倩微退兩步,旋身而起,然後逕自往城樓下跳去。
手被緊緊綁著,下墜的許小倩卻宛若一隻意欲展翅的鳳鳥,嘴角淺勾著,一種決絕一種嘲笑一種對所有說再見的釋然。
皇甫華意識到發生什麼之時,許小倩已經跳下城樓,弓箭手立即拉弓射箭,離弦的箭矢飛速射出,方向皆然相同。
墨垚見時機成熟,穩下心中抽痛,劍灑飛花擋去利箭,攬住許小倩迅速往外飛去。
城樓上一整排的弓箭手,其中不乏有射箭精英,百發百中。墨垚攬著許小倩回到馬上時,才發現她的背和肩膀處已經各中一箭。
鮮血,染紅了整件衣裳,亦染紅了墨垚的雙眸。
「給我殺!」駭人的雙眸中厲氣盡顯,「千暮千絕,按照計劃中的來做。」
「是。」他們知道這般情況,墨公子定然是不會再在這個戰場留片刻。
將許小倩橫放在馬上,墨垚大喝一聲駕馬馳騁而去,「許小倩你給我撐住,聽到沒有,你給我撐住!」
唔,好吵,許小倩半瞌著眼眸,腦子裡一片混沌。眼皮使勁往上掀起卻又在下一秒無力地再次閉上,感覺,好重,好累,好痛。
她已經弄不清到底是心痛還是身痛。
耳邊為什麼總有唧唧渣渣的聲音,好吵,真想一拳揮過去,讓周圍安靜安靜。
「怎麼會這樣?」
「天吶,快快快,叫軍醫。」
「止血……先別拔……去打水。」
「傷口很大,而且太深,拔箭恐怕有點難度。」
「重要的是還有兩支,可能有點危險。」
「危險也要拔,不然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來拔。」
「你不行,心靜不下來。」
……
許小倩只覺得自己身邊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雜,然後似乎有很多進進出出的腳步聲,模模糊糊的聽不大真切。隨後一陣痛感襲來,她直接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醫長,怎麼樣?」玥流盈攔在張醫長面前。
「若是到明日清晨脈搏能稍微穩下來,才能真正脫離危險。」實在是傷得太重了。
玥流盈心裡在打鼓。
「晚上是不是會發燒?」常識告訴她應該是這樣沒錯。
「會,所以晚上一定要準備好烈酒和清水,一有異常立馬就要進行降溫。」
玥流盈一一記下。
凌大莊主負手站立在床鋪前,看著許小倩蒼白無一絲血氣的臉色,一言不發。
「流盈,你在這裡先看著,我與墨垚說點事。」
玥流盈目光在兩人之間切換,「好。」
侍衛站立兩邊,凌大莊主與墨垚兩人施施然一路走去。
「我猜,今天你一定說了很多違心話。」
墨垚沒應答。
實際上,他自己也驚訝於自己說完那些話後所產生的感覺。
「這段日子,你暫時先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受傷太重,萬一受到刺激,後果難以想像。
墨垚心如墜冰窖,「我會的。」
「我去處理公函。」
「等等。」墨垚叫住凌大莊主。
「還有事?」
「如果今天被擄的是流盈,你當如何?」
凌齊燁眯眼,危險的訊息隱藏在眸底深處,「他們膽敢傷她一分,我就屠他滿城!」
墨垚斂下眉眼,「我明白了。」
明媚清晨,細碎的陽光透過窗傾灑滿地,斑駁的碎影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暖意。
簡單又舒適的單人床上,躺著一個嬌美的女子,蒼白無力,憔悴非常。
「唔——」輕不可聞的囈語傳來,瞬間就驚動了一旁守護的玥流盈。
「怎麼樣,小倩,哪裡不舒服?」
「頭好痛,背也好痛,肩膀也痛,哪裡都痛。」
手摸上她的額頭,溫度正常,能說話,說明意識也正常。玥流盈懸著的心總算能放了下來,老氣橫秋地對著許小倩道:「當然會痛,中了兩箭的人現在能是這種狀態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流……流盈。」
「是我。」玥流盈幾天的擔心因為她這聲柔柔的叫喚而全部化為劫後的激動和難以名狀的感慨。
想想,莫名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我現在在哪?」
「傻瓜,自然是槿國軍營。」
「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我居然在槿國軍營里?」
「你還活著,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許小倩勉強睜大眼睛,「這裡,好像不是我們住的地方。」
當然不是,墨垚把她抱回來的時候去的直接是自己的房間,所有的搶救措施都是在這裡完成的。
「這裡方便治療你的傷,所以得先暫時在這裡住下。」
「哦。」許小倩弱弱地應了聲,然後問了一個自她醒來就一直想逃避的問題。
「是誰把我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