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7章 不見靈籠
他隨手抹了一把額心的血跡,閉眸調息許久,劇烈起伏的胸膛這才得以緩緩平復些許。
只是眉心那道深痕傷口裡流淌的鮮血,卻是怎麼也止不住,泊泊下涌,很快就染紅了半張臉龐。
「小傢伙言辭頗有幾分冷酷無情的大妖派頭,可你做出來的事卻是一點也不符合你這冷血妖龍的身份。」
這時,耳畔忽然傳來女人清揚的聲音,如一根柔韌清冷的絲,低柔如雪夜的涼風。
百里安抬眸間,一隻寒玉似的手沁著斑駁的陽光,肌膚之下暗青的血管清晰可見。
冰涼的指尖在百里安眉心輕輕一點,深痕傷口裡頓時得到了有效的止血。
大霧四起,整個世界都仿佛被迷霧所籠罩,一切事物都濛濛不可視清。
滄南衣周身的靈籠不知何時已然化去,她置身於這個世界裡,好似置身於一汪清淵澈然的湖水之中。
自她體內散發出來的渺渺塵孽黑霧,變得不再厚重粘膩,好似得到了稀釋一般淡化於飄渺里。
這種視覺感很奇特,就像是一灘濃墨落在了清池裡,隨著流動的水緩緩散開。
女人一身青裳淡雅如水,微風動衣,墨發青玉冠,宛若懷山水之鐘靈,清華芳菲,眉眼間染著清冷涼薄,周身透著淡淡的水霧之韻,仿佛與這玄緲的世界相容。
她背倚荒石,不知從何處起的大風吹得她烏髮繚亂,有幾縷落在頰上,襯得女人略顯倦憊的臉透著驚心的蒼白。
正是因為她的面容格外蒼白,她那秀麗如白玉的脖頸之下枯化的痕跡更顯淒獰可怕。
但好歹,是止住了。
在進入這門後世界後,她頸項之下的枯化色澤也變得淺淡下來。
百里安抬手揉了揉眉心的傷口,確認自己當真帶著娘娘成功進入這門內世界後,他輕吐一口氣,道:「娘娘的枯化過程很是可怕,但這似乎並不影響你對外界的感知。」
滄南衣抬手輕攏空氣里那面具所化流動如沙的霜塵,眸色深深,平靜道:
「你以獨身結契於那數之不盡的惡妖一族,將它們的一半靈魂藏於自己的結契之印里,縱然它們死於擎翱之手,卻仍舊保留有一半靈魂。
你屍魔之身是為九幽冥火所化,具備著塑造軀殼肉身還陽之能,所以你是打算以身飼妖,為那些戰損的惡妖重塑身軀?」
百里安微笑道:「我說過,我不做選擇。身為妖者,貪婪成性是常態。」
滄南衣好看的眉梢輕挑。
這句話……也不知是在點誰。
只是,犧牲自身修為根基,只為自己手底下的一兵一卒重塑身軀,也不知這是貪婪,還是太過小家子氣。
自己幼年十分早已經歷了生離死別,少年千帆過盡,卻仍舊看不淡這生死之事。
不論戰場慘烈與否,凡是戰場,生命,不過只是一場傷亡的數字罷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到底仍舊是以一個『蠢笨』又『小家子氣』的法子,實現了最小的傷亡。
滄南衣目光深深地看著百里安,道:「既是在行救護本座之舉,又何必一副與崑崙山為敵的姿態。
事了拂袖衣去,一飲功名深與藏之事只適用於人間遊俠,隱山仙客,可從來不會在妖族身上有任何意義,那樣,只會讓世人覺得你別有所圖。」
百里安淡笑道:「那在娘娘看來,我若光明正大攜妖盟一眾,助娘娘抵禦叛軍邪徒外敵,平定內亂,護君皇,守崑崙,仙界便會對妖族放下成見與偏見,封妖族為新仙一族,消去身上帝仙金印,賜予領土與自由嗎?」
自然是不會的。
依舊會覺得他們別有所圖。
妖仙一族,避世隱居,封印迴廊天淵百萬年之久,尚且都尚未完全擺脫妖仙其一的妖之名頭。
他這凡塵眾妖集結而成的妖盟勢力,若是在這種時候展露出鋒芒實力,庇護崑崙,抵禦邪徒叛逆。
並不會叫上清仙界的那位大人覺得妖盟行善舉,存立心濟世之志。
想來多半不過是私心裡暗暗揣測警惕著,被放逐流浪於各界的妖者,竟會以犧牲傷亡的代價救護崑崙,是否崑崙山暗中與妖族相互勾結謀算。
天下天外妖族成一家大統,和塵同光,絕非是仙界那位大人所期盼看到的結局。
他既忌憚崑崙山這麼多年,又怎會繼續容忍崑崙山如虎添翼,得妖族助力。
日後,但凡妖盟每壯大一分,都如一柄懸在頭頂上的刀,又近腦袋一分。
故此,妖盟必須是邪惡的,野心勃勃試圖吞併崑崙山的。
甚至,妖盟還要繼續維持神秘與貪婪,讓人猜測不出行動的用意,擁有著一戰成名足以驚動六界。
待到仙尊祝斬坐不下的時候,自然需要崑崙山這樣與之匹配的禦敵勢力的存在。
滄南衣凝視他半晌,道:「終究是投機取巧之道,你以惡妖一族為崑崙山鋪路,以舍換取之法,又如何安得長久兩全。」
這話說得委婉,倒也並非完全質疑百里安的計謀決斷。
制衡之道,自古而存。
但前提是你需要擁有讓人不容小覷的制衡之力,叫人無可奈何,正如懸崖鋼絲線上行走,但凡力量失衡,為人剿滅,那必然是絲毫餘地不留。
制衡之道,暴露自身,無疑於自斬退路。
「我今日此舉,倒也並非全然是為了崑崙山做打算,不過……」
百里安朝著娘娘挑眉一笑,道:「好歹也是為娘娘盡心盡力的一回,縱然來日退無可退,想來崑崙山中以娘娘的通天本領,也能為這些惡妖們留一片安護之地。」
滄南衣揚起嘴角,目光耐人尋味:「你在要求本座的崑崙山中收留這些惡妖?竟絲毫不為自己做打算?
你可知在這世上,為何龍族滅跡,你身邊那隻小白龍是以龍身修仙道,成靈瑞獸,故此仙界瑤池容得下她。
可你是以龍身修妖道,在仙尊祝斬的眼中,可謂邪獸,此番一鬧,他必是愈發的容不下你了。」
百里失笑道:「娘娘這話說得,好似我不鬧這麼一場,祝斬他就能夠容得下我一般,屍魔王族的身份已成大忌,如今不過是墨上加黑,我的立場不會有任何改變,瞻前顧後,拘泥於正邪之分反而自受其限。」
滄南衣沉默片刻,面上的淡淡笑容化開,她微微仰頭,墨色的眼瞳在背光處呈現出一種極深的黑,平靜說道:「在此擔心他人去留未免也為時尚早。」
她轉過目光,靜靜地看著百里安良久,悠悠說道:「你當真覺得,帶本座入此聖域之門,便可叫本座成功安然渡過劫期?」
百里安靜默許久才開口問道:「青玄大人費盡心機也希望娘娘入此聖門,會是無用之舉嗎?」
縱然結合前世記憶,百里安對崑崙十大禁始終知之甚少。
卻也知曉這聖門之後,可助娘娘提升安然解度解期的生還率。
聖門,又譯生門。
那是聖人之生門。
滄南衣清亮的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百里安,道:「你未發現,本座身上的紅塵劫氣雖淡卻未散去嗎?」
百里安心神一凜。
方才說話之時尚未有所察覺,只覺得滄南衣周身黑氣淡去,全然不似在外界那般黑氣騰然包裹得不見身影輪廓的厚重粘稠模樣。
可如今經她這般提醒,百里安這才發現,她身上的黑氣其實並未消失。
正如那一滴濃墨落去清池裡,為水稀釋變淡,實則卻始終存在。
而這聖域之門背後的世界,好似就是那一方水池。
絲絲縷縷淡所煙塵的黑氣如極致淡薄的霧,彌散在這片空間裡。
看似隨意拉扯可斷,可始終與滄南衣的身軀緊密相連的,不舍不分,未曾截斷。
百里安呼吸重了幾分,繞是心性沉穩如他,見此令人絕望畫面,心情不免也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滄南衣又恢復了往日裡常見的慵意,好似早已預料到了這般結果,不以為然道:「倒也沒什麼稀奇的,若是進個門就能安穩度過劫期,本座倒也不必早早的就將身後事遺言都安排好了。」
百里安嘴角抽動了一下,十分無語。
青玄也好,輕水也罷,都為了她的生死大事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填補她的性命。
她可倒好,閻王爺的催命符都快貼臉上來了,她竟還在這悠哉悠哉,一副看戲心態。
問題是您老人家看戲看到自己的生死大事上來,那未免也太不講究了些。
不管怎麼樣,百里安已經將她平安送進門內世界,至於如何渡此劫期,他便是再有心,也是無能為力,只能靠她自己了。
這女人既已醒來,行動不再受限,以她的本事,便是再難的絕境,也能迎刃而解,倒也無需他來操心。
倒是門外世界,雖說借著界門之便,有蜀辭坐鎮出不了多大的亂子。
可擎翱活了百萬年之久,手段層出不窮,百里安依舊不放心她與非煙兩人。
「娘娘既已醒來,想來這世間也無任何難事能夠難得了娘娘,小子不才,心知即便強留在此也只會妨礙娘娘,就此告辭,望娘娘渡劫順利。」
說完,百里安一拱手,就準備撤離此地。
這性子千奇百怪的娘娘,不陪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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