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2024-09-12 23:49:04 作者: 一束雷蒙尼的朝陽
  風露澹清晨,重檐夕霧收。

  卯時正,太監攙著病骨支離的陛下上朝受百官朝拜,奏諫之屬皆由女相微生素毓代掌。辰時三刻退朝,銅漏滴水與日晷同調。

  素毓在保和殿內代為召見了昨日上奏,欲為幼帝立後納妃的歐候甸,與方才跪於宣政殿外急報的梁州州牧褚師墨,端坐於側椅之上,垂眸道:「陛下病重,故而由本宮近日代行帝權,方才百官朝見有所不便,州牧若有要事相報,便告與本宮知曉。」

  她瞥了一眼噤若寒蟬的歐候瑄衡,「甸若是泄外一二,本宮便拔了他的舌,以儆效尤。」

  「謝娘娘恩准。」

  褚師墨跪地啟奏,面上一片焦灼之色,道:「娘娘有所不知,梁州鬧了鼠疫,許多百姓沾染之後都命喪黃泉。下官本稟報於公廨,可卻遇一再推諉,如今鼠疫之症已是肆虐蔓延,藥石無醫了。」

  素毓蹙眉,「這是幾時生的大疫?」

  「七日之前,起先只以為是尋常的鼠患,便請專人消災,誰料動靜卻鬧得愈發大,而今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了。」褚師墨稽首哀求,「娘娘,您是神,自有法力無邊,求您救救梁州百姓吧。」

  素毓並無見死不救之心,倘若以靈血相救,一則梁州人口眾多,即便放干滿身的血亦無法讓所有人脫離苦海,二則時至今日,尚無人族飲過神族的血,若是出了任何閃失,千萬條命便要折損於她手中了。

  眼下放血既是危機重重,不如便動用法術,左右這也算是人命關天,萬分緊要的時候,上神慈悲為懷,救苦救難。

  「好,本宮擇日便與州牧同行,一探究竟。」

  梁州富庶,絕不可成為夏朝的首座荒墳。

  褚師墨已然淚流滿面,對著素毓感恩戴德,道:「如娘娘肯解黎民百姓之苦,那便是積德行善,世人終會銘記娘娘的豐功偉績!」

  待他退下後,微生素毓扶了扶鬢,定定地看著垂首不敢言的歐候瑄衡,眉間添了幾分不耐,「本宮依稀記得昨日呈上的奏摺之中,甸大人好似懇請陛下冊立元妃,是嗎。」

  歐候瑄衡驚惶伏首,不由汗流滿面道:「諫言是微臣一時糊塗,萬不可當真,還求娘娘饒微臣一命!」

  「現在怕了?妄論朝政,詆毀天家威嚴之時,怎麼不見你喊過一句冤枉?」素毓緩緩起身行至他身前,金絲繡鞋踏上他的指尖,故有鑽心之痛,「甸大人日後若是再敢滿嘴胡言,本宮便取了大人的項上人頭餵狗。大人可是字字句句,銘記於心?」

  歐候瑄衡磕頭如搗蒜,唯恐言行不慎將自己的一條命搭進去。微生娘娘時至今日從未親手懲戒過朝中之人,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浣衣宮女,可誰也無法斷言她是否會當真下了毒手。畢竟宮中煙波詭譎,冤魂厲鬼不勝枚舉。

  「大人,慢走。」

  素毓自然是有意恐嚇於他,微生氏只有監國之責,絕無逾矩之權。茲事體大,一切政事都當全權交由陛下處置。

  殿內寂靜,她微微抬腕,指尖化出一隻通身焰火的朱雀,道:「速至梁州,巡災。」

  凌遲謀逆可待今後,性命攸關卻是十萬火急。

  ——

  玟小六苦命,昨日被相柳帶至軍中關了一晚,腰酸背疼不已,幸而這九頭妖還算有些良心,留了早食。只可惜單是個白餅,旁的茶水點心全無,到底是應了鎮上百姓所言,辰榮義軍蝸居深山一角,清貧度日。

  他睡眼惺忪地便攥著餅,出帳觀士兵聲勢浩大的操練。

  照理,相柳的銀髮白衣在一群風塵碌碌的將士之中尤為惹眼,可行軍打仗時又最忌衣著醒目,易為敵方的靶子。再者,聽聞妖怪生性自由散漫,可相柳卻甘心在此蟄伏數百年,每日做著一成不變,枯燥無趣之事,與尋常精怪待人接物時大相逕庭。

  玟小六咧嘴朝相柳揮了揮手,極力顯出幾分淑人君子,與軍師大人開誠相見的模樣。

  玟小六回營帳內坐在側旁的低案前泡茶,一面從罐中取出一枚泥球細細端詳,一面寬仁大度,以為是何等劣品,便順手將其扔進茶壺裡注水。待片刻後晨練暫歇,相柳進帳時斟一盞茶一飲而盡。

  相柳翻閱兵書,他便無所顧忌地調侃道:「大人,旁人練兵是為了保一方江山,守一方百姓,可辰榮義軍既無江山保,又無百姓守,為何終日苦練?」

  相柳未抬眼,耳旁聽陶壺傾水之聲,神色淡淡,「那你呢,每日進食,臥榻鼾睡,又有何意義?」

  玟小六左右想了想,自知理虧,閉口不談了。

  如今他整個人似野兔般被逮到這深山老林之中無法脫身,好歹面上還是要留幾分光彩,免得屆時賠了夫人又折兵,偷雞不成蝕把米。

  但總歸心中是忿忿不平的,當下便只好又飲下一大口茶祛火。

  相柳自書簡之中瞥了他一眼,面上波瀾不驚,道:「方才茶水盡了,我就將藥球丟進茶館裡驅蟲,這藥球……似是一類野獸的糞便,可究竟是哪一類,我不記得了。」

  玟小六堪堪將那口未落肚的茶含在口中,壓在舌下,同相柳講道理,說著望月砂是野兔的糞便,五靈脂是飛鼠的糞便,諸如此類泄物都是可入藥的大補,可說到底,他還是張嘴吐出了落不下肚的那一口。

  相柳瞥見他狼狽滑稽的模樣,唇角勾起,眸中似寒冰融為春水,添了一絲暖意。

  玟小六往日所見相柳皆是一副寒氣逼人的模樣,而今相柳這般笑著,竟令他恍惚片刻。他只是怔怔地看著,並未開口說些什麼,帳外忽而有軍士來報,竟張皇失措道:「軍師,屬下們方才瞧見一隻朱雀凌空盤桓不去!」

  這委實算不得什麼奇聞異事,大荒之內生出靈性的飛禽走獸極多,不過如朱雀,玄武之屬頗為罕見,故而相柳神色一凜,起身抬步走出營帳,玟小六緊隨其後。

  以防萬一,只怕那是西炎用以刺探敵情之物。

  紅羽火翼的千年朱雀被辰榮軍掣於半空不得離去,啼鳴聲聲,恰似泣血。待相柳仰頭相望時,耳畔響起微生素毓心平氣和的聲音:

  「相柳,讓我走吧,我今日無意與你,與辰榮義軍大動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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