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透支未來的三銖錢
稍待鄭重的問出此文,劉盈不由暗自稍嘆口氣。
其實今天,劉盈不請自來,特地登門找上蕭何,就是為了興師問罪……
原因也很簡單:從漢室建立至今,五年的時間,關中糧食平均畝產,已近腰斬!
若是放在後世,就等同於在蕭何這個總理的治理下,漢室的gdp在五年的時間內不升反降,以每年超過10%的速度,連續下跌五年!
按理來說,如此確鑿的『證據』在手,劉盈若窮究下去,不說能讓朝堂振動,也起碼能藉此,將朝堂的注意力暫時轉移。
但看著蕭何目光中,那絲毫不含帶雜質的羞愧,劉盈實在不忍太過苛責了。
至於原因,則在片刻之後,被面帶羞愧,卻絲毫不推卸責任的蕭何,盡數擺在了劉盈面前。
「稟家上。」
確定劉盈『沒有』興師問罪的意圖,蕭何也只好稍一沉吟,便將事情的真相盡數道出。
「漢五年,關中畝產確有四石余;渭北鄭國渠一帶,更有畝產糧近五石之上田,為陛下視之為祥瑞……」
「彼時,漢祚方興,府庫空虛,本當行輕徭薄稅之策,許民休養生息,寬以養民,方可百廢俱興。」
「然自漢祚鼎立,便屢有異姓諸侯為亂關東,漢五年乃燕王臧荼,六年乃臨江王共尉;七年乃韓王信,八年,便為漢匈平城一戰……」
說到這裡,蕭何的面色之上,終於出現一抹若隱若現的委屈。
「往五歲,臣實心力憔悴,以關中民不過百萬戶、數以百萬口之農稅、口賦,以籌措大軍平叛之糧餉。」
「及朝中百官、關中各郡縣官、吏之俸祿,暫發其半已有四歲;唯去歲,關東無亂,方得盡數發派。」
「今歲秋收未至,代相陳豨將亂之事,亦已為朝堂聞之;臣此番迴轉長安,亦乃為籌措大軍平叛之糧、餉。」
略帶感懷的道出這些『陳年往事』,蕭何終是哀嘆一氣,將話題引回正題。
「家上問臣:關中田畝,漢五年尚可畝產四石余,今不過五載,因何淪落至畝產不足三石之地?」
「此,便乃黃老無為而治之弊!」
說到這裡,蕭何的情緒不由有些激動起來。
「黃老無為,又無所不為;無為而治者,其意,本乃法無禁止則無咎。」
「然今,朝堂府庫空虛,縱朝臣俸祿亦無力給(jǐ)全,無為而治,便為郡縣官、吏所曲解,以為慵、怠之政也。」
「臣幾召關中郡縣官,不及相問,便聞地方長吏言:府衙無錢、糧,縱縣鄉之道亦無力修繕,及各地水利、渠道,更無從談起……」
「臣欲出國庫錢,以疏關中各地水渠,然每逢秋稅送抵,便是關東戰火驟燃。」
「臣籌措大軍糧餉亦有所不足,關中水利、水渠之疏通、修繕事,便也自漢五年延綿至今,終無錢糧以為之……」
聽著蕭何面帶愁苦的大倒苦水,一旁的陽城延也不由點點頭。
「蕭相國所言,確無半點謬誤。」
「家上須知,臣蒙陛下以長安城建造事相托,距今亦已五載,然長安城之四牆,仍不見只磚、片瓦……」
聽聞蕭何訴說著漢室如今的財政困局,劉盈面色本就沉了下去,聽聞陽城延的好心補充,就連眉頭,也被劉盈下意識皺在了一起。
——前世,劉盈對『漢室中央窮』這件事有一定認知,但從未想到情況,居然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都城長安的建造工作,早在漢五年就已經被下令啟動,但至今為止,長安還是一副大型村莊的既視感!
光是『中央無力建造首都』這一項,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而在過去五年,關中各地糧產每況愈下的答案,也終於毫無保留的擺在了劉盈面前。
——水利!
在此之前,劉盈只憑藉前世粗淺的歷史認知,天真的以為:秦始皇建造鄭國渠,可是讓秦國國力大盛,一舉平定了整個中原!
那同樣擁有鄭國渠,同樣雄踞三秦的漢室,也應該是沃土萬里才是。
但現在,劉盈終於反應過來:這個時代的水利工程,並非是沒有使用壽命、降解周期的塑膠袋……
便是後世舉世聞名的三峽大壩,也依舊需要龐大的維護人員交替看守,每年更是要砸進去數以萬萬計的經費,更何況是如今,那長不過三百餘里,全程皆由人力夯土而製成的鄭國渠呢?
中央沒錢,地方自然更沒錢,沒錢就無法維護、修繕渠道,如此一來,自秦二世起就不再被人為修繕、維護的鄭國渠,其灌溉功能,自然也就年年下降。
青史有名的鄭國渠如此,那各地方郡、縣的小型水利工程,大到蓄水池、河道,小到鄉間田頭的水渠,自然也會逐漸折舊。
再加上關東連年征戰,關中地區的百姓,幾乎每年都要肩負起沉重的兵役、徭役等義務,就更無力去修繕、維護這些水利了。
到這裡,劉盈此行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
——擺出『絲毫不擔心儲位不穩』的姿態,混淆朝堂試聽,尤其是吸引劉邦注意力,順帶弄清楚關中糧產下跌的原因,為今後做準備!
但到最後,劉盈還是沒忍住,將心中那個困惑給問了出來。
「即關中如此,父皇又因何執意鑄造錢三銖?」
「丞相須知,自父皇鑄錢三銖,關中之民,便多怨聲載道,更有以物易物,勿行銅錢之事……」
聽聞此言,蕭何卻又是長嘆一口氣,滿臉無奈的搖搖頭。
「陛下此舉,自遺禍無窮,然若不如此,只恐當年,燕王臧荼為亂關東之時,朝堂便無力遣兵東出,以鎮叛逆……」
「此間事,臣知之,朝臣百官知之,陛下,亦知之…………」
聽到這裡,劉盈終是放棄了慫恿蕭何,向劉邦提出『廢黜三銖錢』的打算,頓時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越想,劉盈的面色就越發難看起來。
趕在心中惱怒湧上面色之前,劉盈便緩緩起身,對蕭何、陽城延二人稍一拜,不再言語,徑直走向了客堂之外。
——此間之事,劉盈,已經沒有任何開口的必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