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蹛林大會
草原。
一望無際的草原。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時值盛夏,按理巡視草原的單于大帳,也終於來到了位於幕南的龍城。
五月蹛林,草原盛會;
本就屬於草原難得一見的牧民聚集區,再加上蹛林大會的到來,就更使得龍城附近,呈現出一片安寧、祥和的景象。
——在龍城以南,一場盛大的集會正在進行。
一個個匈奴勇士,肩上繫著代表本族部落的各色布條,參與到各式競技活動當中。
有射箭,有搏跤,有套馬;
參加射箭、搏跤的勇士,每戰勝一個對手,就會將對方手臂上的布條取下,系在自己的手臂上,作為彰顯自己勇武的勳章。
在周圍觀看賽事的人群中,自也立著各部族專屬的旗幟;
如白羊部的羚羊旗幟;
樓煩部的長弓旗幟;
折蘭部的雕鷹旗幟等。
而今天,各項賽事都已臨近結束,匈奴單于攣鞮冒頓,也終於在成千上萬匈奴勇士山呼海嘯般的呼號聲下,出現在了單于大帳之外······
「撐犁孤塗!撐犁孤塗!撐犁孤塗!!!」
在一聲聲『撐犁孤塗』的吶喊聲中,攣鞮冒頓走出單于大帳,來到了一處有木板搭建的高台之上;
而在高台一側,則是幾個神情麻木地奴隸,被結結實實綁在木樁之上,任由薩滿祭司在面前跳著古怪的舞蹈。
走上高台,攣鞮冒頓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轉過身,朝太陽升起的方向單膝跪下。
也幾乎是同一時間,薩滿祭司們的舞蹈、鼓點也開始愈發急促,好似戰鼓,又似是喪鐘。
撐犁,在匈奴語裡,是『天』『天神』的意思;
而孤塗,則是『子』『孩子』的意思。
撐犁孤塗,直譯過來,大致意思為:天神的孩子。
此刻,作為天神的兒子,匈奴單于攣鞮冒頓,便是在帶領在場所有的匈奴人,祭祀匈奴原教旨薩滿教至高無上的神:撐犁。
「撐犁孤塗,收到了神的旨意~」
「神要更多的祭品~」
「更多月氏祭品~~~」
高台之上,攣鞮冒頓仍是單膝跪地,撐開雙手,似是想要擁抱太陽;
高台之下,在場所有的匈奴人,也都朝太陽升起的方向跪倒在地,卻並沒有如攣鞮冒頓那般撐開雙手,而是將頭深深埋低,為高台上的攣鞮冒頓,獻上自己所有的忠誠。
至於薩滿祭司們,則以一種莫名詭異的尖銳語調,替攣鞮冒頓轉述了自己收到的『神旨』後,便也停止了舞蹈;
而後,便是一個個鋒利的小骨刀,出現在了每一個薩滿祭司的手中,對於高台側的祭品,剛好是一個祭品,對應一個手持小刀的薩滿祭司。
「你們這些骯髒的奴隸!」
「居然膽敢對抗撐犁的子民?」
「——承受撐犁的怒火和洗禮吧!!!」
齊齊一聲怪嚎,薩滿祭司們手起刀落,迅速將『祭品』們的脖頸劃開;
趁著血液沒噴出太多,一旁的小祭祀們剛忙上前,把祭品摁著跪倒在地,任由眾『祭品』面前的木槽,被炙熱的血液填滿。
之後,『祭品』們又被扶著站起身,任由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被眼前手持骨刀、桀桀怪笑的薩滿祭司完整剝離······
「呃······」
「啊·········」
有氣無力的掙扎聲,並沒有打斷這場莊嚴的祭典,不片刻的功夫,『祭品』就已經被薩滿祭司們,毫無保留的奉給了至高無上的撐犁天。
——一張完整的人皮,一方盛滿熱血的木槽,以及,一個又一個被放幹了血、剝掉了皮,卻仍不時抽搐著的『無皮人』······
「可恨的月氏人!!!」
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惹得高台周圍的人一驚!
卻見高台之上,攣鞮冒頓已然站起身,正對向那幾個祭品的方向,怒不可遏的咆哮著;
「像禿鷲一樣卑鄙的月氏人,讓撐犁重新燃起了怒火!」
「這樣卑劣的人,不配存在於撐犁注視下的草原之上!!!」
「這種背叛草原、背叛撐犁的部族,不配擁有任何一片草場,任何一頭牛羊!!!!!!」
隨著攣鞮冒頓高亢的咆哮聲,眾人面上驚慌之色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亢奮、癲狂,以及,狂熱。
——因為他們看見,至高無上的單于,正從身旁的衛兵手中接過長弓,而後將一支令人痴狂的鳴鏑,搭在了弦上······
咻~~~
一聲尖銳的鳴笛聲響起,在場成千上萬的匈奴人,只似月圓之夜的狼人,又或是藥效發作的變異人一般,瞬間雙目猩紅!
「撐犁孤塗的鳴鏑射響哪裡,撐犁的子民就沖向哪裡!」
剎那間,方才還無比恭敬的跪倒在地,向天神獻上自己所有虔誠的匈奴人,都變身為一個個猛獸!
所有人都漲紅著臉,喘著粗氣,額角青筋暴起,胸膛劇烈起伏!
也就是在這狂熱的氛圍中,攣鞮冒頓的手指,直勾勾指向了西方······
「撐犁的子民們!」
「我大匈奴的勇士們!」
「——跟著你們的撐犁孤塗,殺死每一個月氏人!!!」
「將每一個擁有月氏血脈的骯髒奴隸,獻給仁慈的撐犁吧!!!!!!」
隨著攣鞮冒頓又一聲高呼,天地之間,便只剩下一個聲音。
撐犁孤塗;
撐犁孤塗。
撐犁孤塗······
·
結束祭祀典禮,回到單于大帳之內,攣鞮冒頓比其方才,已經冷靜下來了不少;
但大帳之內,每一道望向攣鞮冒頓的目光,卻仍帶著極盡的狂熱,和至死不渝的忠誠!
原因無他;
對於每一個匈奴人而言,攣鞮冒頓,都是『神』的代名詞!
曾幾何時,匈奴部是那般的弱小,匈奴部的部眾,是那麼的貧窮、艱苦;
為了滿足貪婪的東胡人,無數的牛、羊、馬、橐,在牧民不捨得目光注視下被拉走;
就連單于之子攣鞮冒頓,都只能被送去東胡王的身邊,美其名曰:替匈奴單于教育兒子。
後來,上代單于攣鞮頭曼愈發老邁,攣鞮冒頓,也終於回到了匈奴部。
也就是在回到部族的第一天,方才那支具有神話色彩的鳴鏑,被攣鞮冒頓射響。
而鳴鏑所指的方向,正是攣鞮頭曼所在的單于大帳······
那一夜,匈奴部血流成河;
那一晚,匈奴部徹夜不眠;
那一天,匈奴部浴火重生。
——攣鞮冒頓,鳴鏑弒父!!!
在中原人看來,這或許是大逆不道,是以下犯上。
但在嚴苛遵守叢林法則,生活習性幾乎與獸群無異的草原民族看來,攣鞮冒頓,不是弒父逆賊;
而是那個名為『匈奴』的弱小狼群,新一代的狼王。
得知此事之後,草原霸主東胡王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派人前來,祝賀攣鞮冒頓成為了新一代的匈奴單于;
之後,便又是永無止境的索取,和壓榨。
草場,只要靠近水源,就只能讓給東胡人;
牛羊,只要不是種牛、種羊,也得給東胡王送去。
就連女人,連自己心愛的閼氏,冒頓也強忍屈辱,親自送到了東胡王的帳中。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面令草原民族聞風喪到,見則不敢挽弓相向,只得擦馬北逃的黑龍旗,消失在草原上的那一天,那支鳴鏑,才第二次被射響。
每一個匈奴人,都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的攣鞮冒頓,英姿勃發;
那一天的匈奴勇士,悍不畏死;
那一天的東胡王帳,盡為屍山、血海所占據。
幾乎是在勝算從『完全沒有』提高到『僅有理論可能』的一瞬間,攣鞮冒頓的鳴鏑,便射向了東胡王的王帳!
而過去苟延殘喘,甚至幾度遭受滅頂之災的匈奴部落,也正式隨著那聲鳴鏑,正式走上了稱霸草原的路。
今天,『匈奴』二字後面,已經不需要再跟『部』字了。
如今的草原,每個人,都是匈奴人!
每一個部落,都是匈奴部!
換而言之:草原,就是匈奴;匈奴,就是草原。
——除了月氏。
除了那無比愚昧,又至今不願放下馬刀,向攣鞮冒頓獻上忠誠的月氏······
「漢人的皇帝,果真是這麼說的?」
瓮聲瓮氣的發出一問,攣鞮冒頓只若無其事的伸出手,用小刀隨意切下一塊肉,放在嘴中咀嚼起來;
只是那雙似是能洞悉一切的銳利目光,卻死死盯在了身旁,那身著漢服,卻又腰系馬刀的貴族身上。
「確實是這麼說的。」
「小王在長城以南的朋友還說:漢人的皇帝,還打算給月氏人送一些兵器,好幫助月氏人,抵擋撐犁孤塗的勇士······」
看著眼前,語調中滿是諂媚,目光卻深邃到看不見內心的漢人貴族,攣鞮冒頓的嘴角之上,也不由泛起陣陣冷笑。
這個人,其實和攣鞮冒頓才剛認識不久。
準確的說:直到第一代東胡王盧綰,死在了攣鞮冒頓賜予的封土之後,直到次年,攣鞮冒頓才見到了眼前這個人。
——故燕王、匈奴東胡王盧綰的王太子:盧不疑;
對於盧不疑的說辭,攣鞮冒頓不疑有他。
但『獸王』的本能卻告訴攣鞮冒頓:這個人,不能輕易相信······
「我知道了。」
「東胡王可以走了。」
毫不掩飾戒備之意,將東胡王盧不疑趕出大帳,攣鞮冒頓的臉上,才終是湧上一抹嚴峻之色。
「稽粥;」
一聲沉悶的呼聲,惹得一旁的男子趕忙上前,恭敬的跪倒在攣鞮冒頓腳邊。
「漢人的皇帝,你怎麼看?」
似是考校般發出一問,就見那名叫『稽粥』的男子淺笑著抬起頭,望向父親攣鞮冒頓的目光中,卻寫滿了無窮銳意。
「我聽說,漢人死去的老皇帝,一共有八個兒子;」
「現在的小皇帝,是老皇帝八個兒子當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而老皇帝,撐犁孤塗是見過的······」
聞言,攣鞮稽粥只沉吟著緩緩點下頭,算是認可了稽粥的看法。
「這樣說來,就又是一頭猛虎了?」
「或者說乳虎,更合適些。」
似有所指的道出一語,攣鞮稽粥便放下手中的小刀,面色陰沉的站起身,雙手背負於身後,在帳中來回踱步起來。
良久,終還是見攣鞮冒頓回過身,毫無戒備的將腰間那支鳴鏑,交到了『稽粥』的手中。
「月氏人破壞草原的規矩,跟漢人私下勾連,簡直是丟了遊牧之民的臉!」
「我打算親自帶兵,把月氏王的頭帶回來。」
說著,攣鞮冒頓不側過頭,陰惻惻笑著,朝帳內某一個用人頭做成的酒氣一昂首。
「東胡王,這些年怕是有些寂寞了;」
「讓月氏王陪在身邊,也好讓東胡王不再那麼寂寞?」
聽聞此言,稽粥卻只笑著一點頭,旋即雙手接過攣鞮冒頓的鳴鏑,而後又面色嚴肅的看向攣鞮冒頓,靜靜等候起了下一步指示。
卻見攣鞮冒頓笑著點下頭,拍了拍稽粥的肩,順勢將手搭了上去。
「右賢王,是我的叔叔;攻打月氏,也是右賢王的責任。」
「討伐月氏王,我會把右賢王帶在身邊。」
「至於漢人那邊,就需要稽粥去『提醒』一下漢人的皇帝:當年那頭老虎,是怎麼在匈奴人的馬蹄前,被踢斷了牙齒的!」
「嗯······」
「稽粥可以去打雲中!」
「最好逼漢人的皇帝,主動跟我打匈奴和親,再送幾個嬌滴滴的公主過來。」
聞言,稽粥也沒有絲毫遲疑,只第一時間跪倒在地,衷心的親吻起了攣鞮冒頓的腳趾。
「您的意志······」
見稽粥領命,攣鞮稽粥滿意的點了點頭,卻也並沒有阻止稽粥的激動。
良久,待稽粥從地上直起身,攣鞮冒頓才暢笑著拉過稽粥,在那張由獸皮包裹著的木製王座上坐下身來,一起享用起了美味。
——攣鞮冒頓,是現在的匈奴單于,是每個草原人心中的信仰!
而這個被攣鞮冒頓成為『稽粥』的男子,正是現在的匈奴左賢王,被漢人成為『匈奴太子』,被後世人稱為『老上單于』的傳奇:攣鞮稽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