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遷中郎魏尚為雲中守
隨著劉盈滿是沉重的一聲感嘆,王陵、陳平、張蒼三人的面上神情,只不約而同的凝重了起來。
說到雲中郡守,就不得不提到雲中城,在漢室的北方防線,究竟承擔著怎樣的戰略地位。
在過去,漢室在面對匈奴騎兵大集群時,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被動防守姿態。
雙方發生衝突,也基本都是『匈奴人想搶點東西』『漢軍想趕匈奴人走』。
自太祖高皇帝劉邦身陷白登之圍的平城一戰後,匈奴人便再也沒有生出過『拉開架勢,和漢軍主力打上一場』的念頭;
漢室也一樣——為了儘快安定內部,漢室也從來沒有生出過『於匈奴賊蠻決一死戰』的打算。
因為那一場平城戰役,讓漢匈雙方都清楚地意識到:對面這個大塊頭,不好惹!
很不好惹!
非常不好惹!
真要拉開架勢打一場,那最終結果,只會是一死一傷,甚至是兩敗俱傷。
所以過去這些年,在有關邊境,尤其是可能引起大規模衝突的事務上,雙方都保持了很大的克制。
——匈奴人擔心自己的舉動,可能會刺激到漢室,導致漢室舉國而動,把幾十萬重步兵集群堆在長城一線,所以很少會派騎兵大集群南下;
大多數時候,都是幕南、河套地區的零散部族自己想要搶點東西,才以小股騎兵靠近漢邊,打打草谷。
至於匈奴單于庭,在平城一戰之後,便再也沒有派出過助理部隊,只隔三差五的派使者南下,從漢室敲詐一點東西。
比如茶葉、鹽糧、布帛之類。
反觀漢室一方,也同樣擔心匈奴人,會糾集幾十萬騎兵集群南下,讓邊牆糜爛;
與此同時,在天然兵種劣勢的前提下,漢室也並不十分樂意調動全國的力量,去長城一線,和匈奴人打一場註定無法勝利的戰爭。
所以,對於匈奴單于庭隔三差五的敲詐,漢家君臣,無論是曾經的太祖高皇帝劉邦、丞相蕭何,還是如今的天子劉盈、丞相王陵等人,都是咬牙切齒的答應了下來。
因為對於漢室而言,調動全國的力量,去長城和匈奴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要眼睜睜看著匈奴人,把陣亡將士的屍體搶走,是非常沒有性價比的選擇。
與之相比,給匈奴人送點『禮物』,雖然有些屈辱,但起碼性價比不算太低。
當然,漢室也從來沒想過生生世世,都通過類似的『禮物』乃至和親,來避免邊牆被匈奴人侵略。
準確的說,這只是權宜之計。
——我現在打不過你,所以我跟你好聲好氣,你伸手要東西,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儘量滿足伱;
——但等我啥時候打得過你了,我特麼第一個揍你!
也正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漢家君臣在過去這幾年,或者說近十年的時間裡,付出了極大的努力。
最終,一場馬邑大捷,將一個事實,清晰無比的擺在了匈奴人的面前:
——嘿!小子!
——我打得過你了!
——像過去那樣,你一伸手,我就好吃好喝伺候你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咱倆往後怎麼處,你自己掂量著辦!!!!
而這樣的巨大變化,必然會讓匈奴人,陷入一段漫長的感官愚鈍當中。
——什麼?
——我堂堂大匈奴,打不過漢人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這樣一來,漢匈雙方新的戰略格局,便必然會出現。
出於馬邑一戰所體現出的客觀事實,自知有能力擊敗,甚至擊潰匈奴騎兵集群的漢室,必然會採取愈發強硬的措施、愈發強硬的姿態,來捍衛自己的利益。
過去這些年所遭受的屈辱、所遭受的損失,漢家都必定會一點一點拿回來!
反觀匈奴一方,或許會被馬邑一戰打疼,卻也絕不會被打怕。
恰恰相反,仍舊沉迷於『草原霸主』之美夢的匈奴人,必然會一掃過去,對漢室『能不惹,儘量別惹』的溫和態度。
哪怕只是出於報仇、維護草原霸主威嚴的考慮,匈奴人也必將會在馬邑一戰之後,採取愈發強硬的措施。
也就是說:漢室知道自己打得過匈奴人了,所以會愈發強硬;
而匈奴人不願意承認自己打不過漢人了,所以也同樣會愈發強硬。
雙方同時強硬起來,誰都不退讓,就必然會使雙方的關係愈發緊張,並最終,促成一場必將發生的武裝衝突。
這,就是馬邑一戰,為漢匈雙方戰略格局,所帶來的變化。
——馬邑一戰,徹底喚醒了漢室的錚錚鐵骨,和華夏民族『炎黃之後』的自信,也同樣喚醒了匈奴人不服輸、不認輸的堅韌特質!
在這樣的變化之後,漢匈雙方的矛盾,已經是沒有了絲毫緩和的餘地。
在過去,漢室不希望邊境受到侵略,也自知暫時打不過匈奴人,所以即便是感到屈辱,也基本會滿足匈奴人大部分要求;
而匈奴人,也同樣不希望和漢室打個兩敗俱傷,所以即便覬覦中原的富庶,也很少會對長城以南的漢室疆域動心思。
但馬邑一戰之後,雙方,都絕對不會再退讓了。
因為漢室,擁有了足夠強大的實力,沒有繼續退讓的必要;
至於匈奴,要想維護自己草原霸主的地位,便也絕沒有退讓的餘地。
過去這些年,對漢室始終貫徹的強硬姿態,也會讓匈奴人拒絕接受退讓。
明白了這一點,就能很容易的得出一個結論:
——馬邑一戰,只是開端!
——在未來,在匈奴人熬過馬邑一戰帶來的巨大損失、陣痛之後,漢匈全面戰爭,便將拉開序幕!
而在未來這場可能歷時數年、十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漢匈大戰當中,雲中對漢室的戰略意義,便可謂是重中之重。
攤開地圖,就不難發現:漢室的北方防線,其實是西邊低、東邊高;
自東邊境的燕國右北平郡,到西邊境的北地、隴右一線,漢室的邊境線是一點點收縮向南,並於隴右、北地二郡的西北方向,猛地凹了下去。
凹下去的這部分,便是華夏民族遺落的王冠:河套草原,也就是如今漢室人口中的『河南地』。
而在漢家這段自東向西逐漸收縮,到隴右、北地更是猛地凹下去的邊境線上,雲中城,卻是極為耀眼,也極為關鍵的一個戰略點。
——漢室實際掌控的北方邊境線,於雲中城的南北直線距離,超過三百里!
換而言之:雲中城,是漢室插入草原的一座『飛城』!
只要漢室無法突破漢匈邊境線,位於邊境線以北三百多里的雲中城,就將立即成為一座孤城!
可即便是如此,雲中城,也依舊被漢家朝堂花費巨大的精力,從漢七年維序至今。
為什麼?
——因為雲中,就是漢室插入匈奴草原的一枚釘子,是漢家設立在邊境線以北數百里的前哨站!
為什麼是漢七年?
——因為雲中,是漢七年那場漢匈平城大戰,太祖高皇帝劉邦憑藉『身陷白登之圍』的代價,從匈奴人手裡搶回來的!
為了能提前預知匈奴人的動向,同時,也為了能保留最後一絲『北出長城,馬踏草原』的可能性,雲中城,就絕對不能脫離漢室的掌控!
而過去,雲中城在漢匈雙方戰略局勢當中的戰略意義,就是一座單純意義上前哨站。
就像此次的馬邑一戰,雖然雲中城最先被匈奴人攻破,但漢室也早在匈奴人出現在邊境線之前,就早早通過雲中城內燃起的烽燧,得知了匈奴人南下侵略的情報。
有了這個基礎,漢室才能趕在匈奴人兵臨城下之前,迅速布置好防線,甚至向此次馬邑一戰一樣,提前安排好埋伏圈,坐等匈奴人落入包圍之中。
但在未來,在漢匈雙方戰略格局發生改變、邊境局勢變得愈發嚴峻、緊張的未來,雲中對漢室的重要性,只會更高。
——因為在未來,漢軍很可能不再龜縮防守,而是在羽林、虎賁這樣的精銳重步兵掩護下,走出城牆的庇護!
到了那時,作為漢室插入草原腹地的前哨站,雲中就可以搖身一變,變成漢室反擊的中轉站!
這個中轉站,將保證漢軍在未來的漢匈打仗當中,保留反擊,尤其是跨境反擊,將戰火燒去草原的能力;
反觀匈奴人,也同樣會意識到這一點,從而對雲中加強防備,乃至於加大搶掠,乃至攻打力度。
換而言之:在未來這場肉眼可見的漢匈大戰當中,雲中,就將是漢匈雙方心中,優先級最高的戰略點。
對漢室而言,雲中守得住,漢室就有反擊能力;
反之,對於匈奴潤而言,只要能攻下雲中,那就算正面戰場敗了,匈奴人也根本不用擔心正面戰場的失敗,會引發連鎖反應,將戰敗的匈奴潰兵逆推回草原,乃至於將漢匈邊境逆推回秦長城一線!
結合這此間種種,再考慮到過去這場馬邑戰役,是以『雲中城破』作為開端,也就難怪這三位老臣,臉色為什麼會這麼難看了。
——雲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並且在肉眼可見的將來,會越來越高!
而過去的雲中、現在的雲中,卻連『前哨站』的戰略角色都無法擔任,甚至在這場馬邑戰役中,被匈奴人毫不費力的攻破!
要想改變這樣的局面,將眼下這座千瘡百孔、隨時可能倒塌的雲中城,改造成將來,可供漢軍主力北出長城,馬踏草原的前哨基站······
難度很高。
而且即便是在這樣的高難度下,完成這個既定目標的首要前提,也是先為雲中城,找一個合格的掌權者。
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只有一個合格,甚至優秀的領導者,才能改變雲中城現在的狀況,並將雲中城,打造成漢室需要的模樣。
而這樣的人選,如今的長安朝堂,其實也很缺······
「唉······」
「國朝苦無良士、賢臣久矣;」
「又何尋弓馬嫻熟、更具謀算之能之『雲中守』啊······」
王陵一聲無奈的苦嘆,惹得一旁的陳平也緩緩點下頭。
「莫言云中一郡、一城之守;」
「便是邊牆諸侯之國相,朝堂亦再三籌謀,方可勉強得一『尚佳』之選。」
「更況雲中日後,必當正臨匈奴胡騎,其將若有勇無謀、有謀無勇,皆無以治雲中。」
「有勇有謀,又可戰於匈奴之將······」
「唉······」
同樣滿是愁苦的說著,陳平也終是唉聲嘆氣的低下頭去,表明自己也實在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至於張蒼,則似乎在想些什麼,又沒有下定決心,始終沒有開口。
見三人都拿不出合適的人選,劉盈的心中,也不由得浮現出一個久違的人名。
「中郎魏尚······」
「——如何?」
怎料劉盈話一出口,內史張蒼便猛地抬起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更是立刻帶上了一抹『陛下也是這麼想的?』的神情。
見此,劉盈心中也稍有了底,見王陵、陳平二人仍有疑慮,便也為這二人,說起了魏尚的來歷。
「中郎魏尚,槐里縣人士,年方三十有餘;」
「——漢匈平城一戰,太祖高皇帝身陷馬邑之圍,中郎魏尚,便隨於太祖高皇帝左右。」
「漢九年,周呂令武侯呂澤戰歿代北,太祖高皇帝遂以陳豨為代相,統掌邊牆防務,又使魏尚為北地郡尉。」
「後陳豨起兵作亂,邊牆空漏,北地尉魏尚發北地騎,於邊牆一線巡視,以戒胡蠻南下。」
「漢十一年,太祖高皇帝召魏尚回京,仍為中郎,兼太子舍人······」
聽聞劉盈此言,王陵、陳平二人只立時昂起身,擺出一副『戰術後仰』的姿勢。
——哦~
——是陛下的潛邸之臣吶?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倒是張蒼,在劉盈提出人選之後,又細說了幾句。
「魏尚其人,歷來以治軍嚴謹,又賞罰分明而著稱,其麾下將士,於魏尚皆無有不服者。」
「夕為北地郡尉,恰逢北地郡守出缺,凡北地軍、陣之事,皆由魏尚一人全掌。」
「今雲中之況,亦同於往昔之北地;」
「以魏尚為雲中守······」
「嗯。」
「——當乃最佳之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