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千塊錢你拿著,以後我們每個月給你匯一百塊錢過去,這些票是咱們家裡所有的全國票了,你先帶著,媽再慢慢給你換。你去了千萬別因為吃喝發愁,活不能幹你就讓小賀幫忙,幹不了就算了,咱不靠工分吃飯,啊。」
江洪昌是正部級的幹部,現在一個月四百六十元的工資,但在這個提倡節儉的年代,杜娟一名中學老師每月十塊錢的工資就夠家裡倆人一個月吃喝了。
本來杜娟還想每月把江洪昌的工資全都給江迎雪匯過去,只是江洪昌怕江迎雪在鄉下拿這麼多錢不安全,也怕江迎雪手裡錢太多大手大腳犯錯誤,所以兩人爭執之下,定了一百塊錢生活費。
可光這一百塊錢,也夠村里三代同堂的一家人一年的嚼頭了。
到了離開的那天,杜娟險些沒哭死在車站,她差點就要跟著火車走了,還是江洪昌把她給硬拖下火車的。
杜娟在站台沖火車上喊:「小賀,你千萬照顧好迎雪,她脾氣不好,你可千萬別跟她鬧彆扭!迎雪,你凡事跟小賀多商量,外面跟家裡不一樣,不在爸媽身邊你不要任性啊!多往家裡寫信!」
火車的鳴笛聲遮蓋了杜娟的聲音,江迎雪看著窗外的父母,也不舍地落下眼淚,揮手與他們告別。
火車走了足有十個小時,才到了金坡縣。
金坡縣知青辦派了一個大卡車來接這些知青,然後挨個送到各個鎮上,再由大隊派人來接回去。
知青們一個個都被送走,兩人也在牧雲鎮下了車,虎山公社的牛車孤零零地在路邊等,坐在車上的男人嘴裡叼著個草棍,一臉不耐煩。
今年不知道怎麼,村里突然多了兩個知青名額,這都凌晨三點多了,他還得在這兒等兩個祖宗。
秦越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從大卡車後斗上跳下來,心道又來一個倒霉蛋,這體格子怕是幹不了生產隊半工分的活。
「你們倆就是江迎雪同志還有賀紅林同志吧?」
江迎雪聽到秦越的聲音,猛地轉過去,差點讓身後的包給帶倒了,還是秦越眼疾手快抓住了江迎雪的包,直接給拎了起來。
嗬,這包真重!
江迎雪肩頭上卸了力,鬆快不少,天黑看不清臉,但秦越的聲音她絕不會認錯:「你就是來接我們的同志嗎?你叫什麼?」
「我叫秦越,是虎山大隊石嶺村來接你們的。你們倆趕緊跟我走。」
他們村夏天五點就要起來上工了,這牛車耽誤耽誤估計回去天都亮了。
秦越的聲線磁性卻爽朗,一股子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第一次見面,秦越的態度有些疏離,不像上輩子一直像個大型犬一樣眼巴巴地盯著江迎雪了。
江迎雪盯著黑暗中秦越的輪廓,眼珠子都不動,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遇到了秦越。
秦越這一輩子,說起來也是苦。
他是解放軍的後代,但剛出生不久父親就奔赴前線,從此再也沒回來,被母親一個人帶大。
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他們雖然是烈士遺屬,但家裡的生活一直到秦越成年才慢慢寬裕了起來,所以也耽誤了說親。
後來秦越在村里說了個姑娘,年紀有點小,女方家裡說再留幾年,他便一直耽擱著。
誰知道三年之後政策放寬,知青們各顯神通紛紛回城,他這個定了親的未婚妻跟人家知青跑了,還卷了他們秦家掏空家底拿出來的彩禮。
秦越為了彩禮,追到城裡也沒個下落,只是這經歷卻讓他走出了石嶺村,靠著自己的努力進了警察廳,誰知剛被江洪昌賞識,江家就遭此大禍,他也沒得善終。
「謝謝你了秦越同志,麻煩你幫我把行李搬一搬,辛苦了。」
江迎雪聲音清脆,說的理所當然。
秦越氣笑了,低頭卻發現,眼前的這個小知青眼珠被月光映得鋥亮,水汪汪的。
他一時也說不出不肯的話來,看在江迎雪是女同志的份上,把江迎雪的包從她身上撥下來,掛在自己胳膊上,又彎腰一手一個提起江迎雪的行李箱。
賀紅林見狀立刻道:「多謝你同志,她跟我鬧彆扭,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這儼然一副把江迎雪當自己人的語氣,秦越聽後抿了抿唇。
照顧女同志就算了,秦越可沒什麼心思跟城裡來的小白臉說話:「趕緊上車,老子一夜沒睡還想回去補一覺呢。」
秦越的態度讓賀紅林吃了個冷羹,尷尬地咽了一口唾沫。
江迎雪卻在一邊星星眼,亦步亦趨跟著秦越,努力抬頭看著他臉的輪廓。
秦越脾氣是有點差,也是從小養成的。
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村里那些碎嘴婆子但凡看到他娘跟誰走的近了都得編排一番,他性格強硬一點才能保護他娘。
他爹是烈士,他闖禍村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達到了一個奇怪的平衡。
「你這裡頭都裝了啥,把家都搬過來了吧?」
秦越將江迎雪的箱子提上牛車,挑眉看向江迎雪笑道。
黑暗中江迎雪只能聽到秦越揶揄的語氣,雖然現在的秦越比起上輩子她遇見的時候有些不著調,但江迎雪相信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可能是我媽給我裝的罐頭,秦越同志,你吃嗎?」
要是別的小姑娘,第一遭見面被這樣調侃,估計就要害羞地退避三舍了。
秦越頭一遭跟女同志說話讓人家占了主動的位置,竟不知道怎麼回話,便只能拉下臉,想嚇一嚇她:「別廢話了,上車!」
「迎雪,來,我拉你。」
賀紅林暗暗道這人也太兇了些,還不識好歹。他怕江迎雪難堪,出言想為她解圍。
誰知江迎雪看都沒看他一眼,自己爬上了車頭:「秦越同志,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