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村原本不孕的林家媳婦,不僅懷上了,還生下了雙寶。
兩個又白又胖的小子。
來幫忙的穩婆拿到大額賞銀心情好,回去就給宣揚上了。
一傳十,十傳百,結果是四方藥館又差點被擠爆。
甚至有百姓給百相草起了個別名,叫好孕草。
林大山說起這事兒啼笑皆非,「傳來傳去就成這樣了,怎麼往外解釋都沒人聽。」
「不用特地解釋,老百姓未必不知道不是吃了百相草就包治不孕,只是抓個好兆頭罷了。」蕭必讓推著竹耙子,學著女婿的樣兒給晾曬的稻子翻面。
村里稻子剛剛豐收,趁著好天有太陽,家家戶戶的緊著曬稻子。
村子中間的小廣場每年這個時候都被稻子鋪滿,幹活間中歇趟的時候,扛著竹耙子過來把稻子翻一翻,太陽落山後再收就行。
後晌午的太陽還熱烈,掛在天上燦爛又明媚。
置身小廣場,踩在稻子上推著竹耙來回走,聞著濃郁稻香,看著成片鋪開的稻子被畫上一道道耙印,也別有意趣。
旁邊有半大不小的娃子,直接用耙子在自家稻子上作畫,嬉鬧聲飛揚。
「爹,去那邊樹腳下歇一歇,我帶了茶過來,咱喝口茶再回去。」把稻子來回翻了一遍,林大山招呼岳丈躲蔭納涼。
小廣場裡側長著顆大槐樹,半露出地面的粗壯根系錯綜盤虬,靠近地面的樹表皮被盤得光滑,上方樹冠冠幅寬大,落下大片的樹蔭。
這裡也是天熱時老人、孩子最喜歡聚集的地方。
翁婿倆走到槐樹下,隨意挑個樹根坐下,一壺茶共飲。
樹下有涼風,茶飲生津,煞是愜意。
蕭必讓卻沒什麼心情感受,茶水喝得又急又大口,「趕緊喝,喝完了就回去。」
林大山笑道,「不著急,石頭、棒槌有那麼多人照顧,回去了咱兩個老爺們也插不進手。」
「雖說起個賤名好養活,不過石頭、棒槌這兩個小名是不是太隨意了點?」
「爹,村里還有娃子小名叫狗剩、狗蛋,咱家石頭棒槌不算隨意了,一聽就是能扛的硬貨。」
蕭必讓嘴角抽了抽,沒得表情。
罷了,石頭就石頭,棒槌就棒槌,多聽聽也就順耳了。
「這段時間忙著田裡地里,一眨眼就過去十來天,等空下來就該給孩子落戶籍了,得取大名。」林大山喝了口茶,蓋上茶壺蓋子,「家裡小一輩是懷字輩,我給棒槌取名林懷楊。」
蕭必讓點點頭,「上頭倆哥哥一松一柏,棒槌取楊字,不錯,堅定挺拔。石頭呢?取哪個字?」
「我跟素蘭商量了,石頭隨母,姓蕭,家裡人也都贊同。爹,石頭的名字你給取一個吧。」
蕭必讓心頭正琢磨字來著,聞言一怔,視線落在前方好一會沒動。
片刻後,無意識點頭喃喃,「好,好,姓蕭——」
眼淚倏而就落下,用手怎麼也抹不乾淨,老人乾脆放任淚水縱橫。
蕭家香火沒斷,百年千年後,依然會有蕭姓子孫祭祀祖先,為家族死在戰場上的先輩,祭香燒紙,銘記他們的名字。
「哈哈哈哈!好!弟弟叫林懷楊,哥哥叫蕭懷川!」老人淚眼迷濛,笑聲豪邁,伸手在女婿肩頭激動一拍,定了。
「……」林大山強忍著沒齜牙,岳丈這一下差點給他整出內傷來,疼。
這次老丈人終於有點內疚沒收力,輕咳了聲,「你爹我是武將,帶兵訓兵時慣使偃月刀,兩臂長,重八十斤。」
林大山,「……」
林大山,「爹,你使慣了鐵兵器,也不能把我當鐵疙瘩拍啊,疼。」
老丈人笑睨他一眼,眼眶還紅著,說話帶鼻音,「你瞧瞧你這德行,走了,回家!」
「誒!走!不用拿耙子,就撂這兒,晚點還得來翻翻!咱揣上水壺就行!」
「嗯。我取的名怎麼樣?懷川懷楊,一聽就是兄弟倆吧?」
「那可不,取得好,大氣!爹,還有百相,咱這房是姐弟仨。」
「還點起我來了,百相是我外孫女我能漏了不疼?女娃子跟男娃子不一樣,女娃兒要嬌養富養,男娃子就不能慣著,得粗養,得有肩膀能扛事,以後得有能力護著姐姐,給姐姐撐腰……跟你說不明白,你干你的活兒就成,把家裡田地伺候好,仨娃子我來管!」
「行,有長輩幫忙,我跟素蘭可省心了。」
天上太陽依舊熱烈明媚,銀髮老者背著手走在驕陽下,背影挺拔,步履穩健,嘴角高揚,眼裡裝滿揉碎的陽光。
林家堂屋。
林婆子從裡間房出來,手裡端著兒媳用完飯的空碗筷,順手把門帘子抻嚴實。
轉頭瞧見堂屋裡守在小木床旁的一老一小時,抿嘴一樂,由著老小去。
她先回灶房把碗筷洗了,緊著熬下一頓魚湯,還得燒好熱水,晚些一家子洗澡要用。
持家婦人整日裡圍著灶台轉悠,家裡光景好了,卻也沒有能閒著的時候。
堂屋小木床是新置的,四周加了圍欄,縫上床幃擋風,裡頭躺著兩個酣睡的胖娃娃。
出生十幾天的娃,一天變一個樣。
在大人眼裡啥樣都好看,怎麼看都歡喜。
床幃外頭大腦袋貼小腦袋,白髮連黑髮,四隻眼睛不錯眼的盯著甜睡的娃娃瞧。
祖孫倆神情如出一撤,連傻笑的模樣都差不離。
「外婆,弟弟怎麼這麼可愛呀!跟我一樣白!比多寶哥哥還胖!弟弟手腕有三個肉褶子!」百相咧著小嘴,用氣音感慨。
蕭老夫人咧著嘴,比出三個手指,「腳腕也有三個肉褶子!白白胖胖,可愛!可惜外婆沒看到你小時候的模樣,肯定也很可愛!」
說完老婦人偏頭認真看外孫女一眼,正色點頭,「現在也很可愛!」
百相彎了眼,怕吵醒弟弟不敢笑出聲,小手攏在嘴邊悄聲,「外婆,弟弟是小可愛,我是大可愛,你是老可愛!」
外婆老可愛了,咯咯咯!
老婦人也彎了眼睛,從懷裡取出兩條紅髮帶,輕手輕腳解了娃兒有些毛躁的羊角辮,重新替她梳頭。
蕭必讓回到家,沒往屋裡進,拎著張小馬扎靠門坐,靜靜看著小床邊一幕。
小床里嬰孩甜睡中嘬嘴,床邊上老人替玉娃娃梳頭。
很尋常的一幕。
他能看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