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懷佩不是鴻雁,也從來沒有起飛過,她被繩子困住了雙腳,撲楞地再厲害,也不可能飛起來。
再回到影棚時,東西都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有一部分人已經先走了,羅斯跑過來挽住雁懷佩的手臂,親昵的語氣中帶著點討好:
「懷佩,你跑哪去了,我找你半天了。你今天上午拍太好了,感覺薄總拍的照片都不像是在看鏡頭,好像在看你一樣,即視性太強了。對了,懷佩,下午的拍攝,你能不能幫我頂一下啊,我爸媽都沒和我說,現在竟然已經落地機場了,催我打電話過去接他們,所以...拜託你了!」
羅斯雙手合十舉在胸前前後搖晃著,看的雁懷佩有點好笑,想了想自己下午確實沒什麼安排,於是爽快的答應了羅斯。
午後的陽光像輕柔的薄紗,溫和地灑落在大地,輕輕喚醒著人們體內殘留的溫暖。下午的拍攝三點就要開始,雁懷佩沒有休息,在樓下隨便找了一家小飯館吃飯。
吃完飯後,她在周圍一個既能避風又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站了一會兒。儘管天氣剛剛入冬,冷意卻止不住的裹挾,不過此刻,陽光的溫暖占據了主導地位。
她輕輕揉搓雙手,閉上眼睛,緩緩抬起頭,沐浴在陽光下,臉上洋溢著慵懶的神情。這一刻,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下午要拍攝的主角是一位青年導演,他導演的現實主義影片《籠中鳥》在國際電影節上剛剛獲得了最佳影片,而他本人也因為這部影片獲得了最佳導演獎。
作為近期導演界炙手可熱的新星,賀影自然而然的作為電影領域的先鋒人物參加了這次訪談。
賀影的拍攝很順利,他顯然非常適應鏡頭,不僅能聽從攝影師的安排恰到好處的做出各種動作,而且眼神非常到位,輕易的就能抓住鏡頭,簡直可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給不少工作人員留下了好印象。
拍攝結束後,賀影讓團隊先行出發去演播室,自己留了下來,他似乎對雁懷佩過往的作品很有興趣,與雁懷佩搭話的語氣非常熱絡,大有想進一步談談自己對藝術的理解的意思。
不過雁懷佩此刻並沒有心思與賀影進一步交流,只是禮貌地回應著。賀影是個識相的人,在看出了雁懷佩眼中不經意流露的疲態之後大方的結束了對話,並且與雁懷佩交換了聯繫方式,表達了日後有機會希望再合作的意願。
雁懷佩看著賀影遠去的背影,心中鬆了一口氣。今天屬於雁懷佩的工作結束了,接下來就是修圖的事情了,並不著急。這意味著她終於能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躺下來好好的整理一下雜亂的思緒。
昨天剛洗過的床單還搭在陽台上,幽幽的散發著一股柑橘味,很是清新,雁懷佩很喜歡這種味道,在英國的時候,她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味道的洗衣液,就長久的用下來了。床單擋住了一點照進來的陽光,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昏暗。
雁懷佩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上一個租客留下來的點點刮痕。一陣寂靜過後,她突然猛的用力揉亂自己的長髮,勢必要給自己弄一個時髦的雞窩頭髮型才肯罷休。
「薄琰淇到底什麼意思啊???」
一想起他上午在訪談里和主持人說的那些話,雁懷佩就止不住的心煩意亂、想東想西。一會兒絞盡腦汁的揣摩薄琰淇話里的意思;一會兒又掉線走神,不由自主地想要把現在的薄琰淇和她記憶里那個內斂沉穩的少年重合起來,卻發現相差甚遠。
儘管薄琰淇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再加上他在攝影棚里對著雁懷佩鏡頭緊張兮兮,不知所措的表現,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愛雁懷佩,並且想給雁懷佩一個安穩的未來。
但是雁懷佩還是糾結不已,當局者迷這句話用來形容她現在的狀態再合適不過。她想不通為什麼薄琰淇在五年之後還會把她稱作所愛之人,更想不通薄琰淇話里透露出的意思:薄琰淇找了她五年。
她不是不解風情的笨蛋,可她不敢相信五年未見,薄琰淇還一如既往的愛著她,似乎還把她當做了精神支柱。更不敢相信,自己自以為已經揭過了人生那一頁,薄琰淇卻好像還停留在原地。
雁懷佩想不通也不敢想,她不信有人能這樣愛她,不顧一切地,只是誠摯的愛。
說到底還是要怪自己口是心非要跑去聽薄琰淇的訪談,才造成現在這種局面。明明不應該去的,明明攝影棚的準備工作也很忙,明明她作為主攝影師應該親力親為看著設備布置的,明明她應該抓緊時間調整一下相機,思考一下拍攝流程的。
可在當時的雁懷佩心裡,一萬個明明不該去的理由也比不過一個只是想上廁所,而那個演播廳又那么正好就在衛生間的必經之路上,她只是路過而已,不過是不小心聽了「一會兒」而已。
糾結了一個晚上,雁懷佩還是沒有想通,腦子裡一團亂麻,大腦程序已經徹底錯亂了,不斷地回憶起過去的各種事情,有開心的也有痛苦的甚至還有歇斯底里的。
手機突然「滴滴」的響了兩聲,突兀的聲音像是凌晨火車的鳴笛劃破長空,不由分說地打亂了她的思緒。
是兩條幾乎一前一後發過來的好友申請,一條是賀影,另外一條是..薄琰淇。
雁懷佩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同意了賀影的好友申請,禮貌的和賀影寒暄了一會,便道了晚安。她再次回到好友申請的界面,看著薄琰淇的名字遲疑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去到書房。
昨晚上看過的書還沒有收拾,散亂的堆在桌子上,她隨意地把書堆起來放在一邊,然後坐在桌子前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於下了什麼決定。
雁懷佩打開旁邊的暗櫃,拿出了一個上著鎖外表看起來很破舊的盒子,上面的漆皮都掉了不少,斑斑駁駁的像一個花甲老人。她拿出鑰匙打開了鎖,那把鎖看起來倒是很新,和它所禁錮的對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盒子裡沒有什麼黃金鑽石,看起來只是一些不值錢,甚至很廉價的東西:一盒星星,一條掉了很多皮的手鍊,還有一個很精緻的首飾盒,裡面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一個洗乾淨的泡泡劍,還有一個小貓形狀的優盤,看起來特別可愛,除了這幾個一眼就能看到的比較大件的東西之外,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紙條之類的小東西。
她只從裡面拿出了那個小貓優盤,插進電腦里。等到優盤內容自動顯示在電腦上時,她的眼睛才從混沌的虛無中迴轉過來,有了一絲光彩。
屏幕上顯示著很多文件夾,需要滾動滑倒底才能窺見全貌。略過幾個名為爸爸、小藍、媽媽、家庭之類的文件夾之後,雁懷佩握著滑鼠一滑倒底,點開了最下面那個只有一個符號的。
裡面很寡淡,只有兩張照片和一個視頻。雁懷佩翻來覆去的把這兩張照片看了好幾遍。
第一張照片是個班級合照,右下角寫著綠荷高中161班畢業合影,照片內,所有人穿著校服對著鏡頭微笑,雁懷佩後面就是薄琰淇,她記得當時拍照的那一刻,耳邊有微風吹過,大家在齊聲說「茄子!」。
另外一張照片,很昏暗。畫面的中央是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著18根蠟燭還有一個小狗,蠟燭散發出的微弱的光芒隱約能窺見一個相貌姣好的女孩子拿著手機正俯拍照向自己和身後正在閉著眼睛雙手合十許願的男孩,少女的嘴角向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身後的男孩子臉上的表情十分虔誠,不知道許了什麼重要的願望。
雁懷佩眼角有點濕潤,她記得這是薄琰淇十八歲生日的那個晚上。
她偷偷從家裡翻牆出去匆忙訂了酒店,以生病為藉口把薄琰淇call來。她永遠記得那天薄琰淇的樣子,他雙手提著藥和食物急匆匆的跑來,額角還有汗珠,不知所措中帶著點驚訝,隨後是眼裡藏不住的開心。
那個時候的兩人,滿懷憧憬的期待未來,只覺得對方就是一生所愛。少年真摯的感情即使捂住嘴巴,也還是會從眼睛裡溢出來。
至於那個視頻,雁懷佩不用點開也知道,是她高考完那一天拍的專屬訪談,她設計了好多好多的問題,拉著薄琰淇非要錄。說是要等到八年以後再回頭看看當初的願望都實現了沒?
這個視頻,從拍完的那一刻到現在從來沒被打開看過,害怕的成分占了大多數,雁懷佩在電腦前坐了一會兒,還是拔出了優盤,擦了擦又仔細的放回盒子裡。
她還是不敢,也許在她心裡,不看就意味著自己並沒擁有過那些幸福,也就談不上失去了。
做完這一切,雁懷佩回到臥室準備休息,這幾天情緒大起大落帶來的疲累像潮水一樣捲來,不一會兒,她就進入了夢鄉。
只是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過去的很多場景像走馬燈一樣接連上演,似是又重演了一遍雁懷佩18歲以前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