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近鄉情更怯。
我們從中午開車，下高速時縣城的霓虹燈早已亮起。
司機師傅打開車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啊～哈～終於下高速了，累死我了！」
我仰著頭面對風，心已經飛到了他們身邊。「師傅，快開，我快到家了。」
一路閒聊，師傅也聽說了我弟弟剛出生的事，他把車靠邊停了，問我：「美女，你確定你媽出院了嗎？」
我一拍額頭：「是哦，謝謝師傅提醒，等下我問問再走。」
於是立即想給我爸打電話，只是突然想到可能會打擾到小弟弟睡覺，所以發了消息。
師傅看我盯著手機等回復，自己下車在馬路牙上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坐下，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鼻子裡噴出兩條白色的煙龍。
他的煙跟倒計時一樣，越吸越短，我也開始焦急起來。
師傅噴雲吐霧間說：「別急別急，我再抽一根，可舒坦死了。」
他第二根抽的很慢，邊抽邊給家人打電話。「嗯老婆，今晚我回不去了啊……接了個大單……嗯行，知道了，你帶著兒子睡吧……放心放心，給客人送回去我就找個地方睡覺……好，睡吧，老婆。」
掛了電話，師傅問：「還沒回嗎？」
我按滅手機說：「先去我家吧，要是不在家正好帶我去鎮上住賓館。」
師傅拍拍屁股上了車，再次緩緩駛向目的地。
進村子後我給他指路，很快就到了家門口。時隔半年，我又在差不多的時間回到了這裡。
趴在門縫能看到客廳有燈光，那一刻，不知道有多欣喜。
敲門後很快我爸就過來開了門，人逢喜事，他好像也年輕了幾歲。
「爸。」
「嗯，來了？」
我點點頭，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師傅在後面問：「要不先把東西搬進去吧？」
爸皺著眉，問：「你買東西了？」
我「嗯」的答應他，以為買東西他不高興，但也沒放在心上。然後跟師傅一起抱著東西往屋裡走。「師傅，小聲點啊，家裡有小孩睡覺。」
師傅大嘴無聲的說「OK」，哈哈，也挺可愛的。
爸皺眉站著看了下，也開始幫忙，三個人兩趟就卸了乾淨。
師傅對著我爸說：「大哥，恭喜恭喜啊！」
爸聽後高興，給師傅抓了一大把糖。我送司機出了門，對他說：「師傅，你導航到XXX賓館，就在我們鎮上。大晚上開車注意安全！」
他樂呵呵的拆開一顆糖塞進嘴裡，上車後小聲說：「美女你回吧。」
目送他離去，終於按耐不住激動小跑著回家，跟著我爸進到臥室。
臥室里開了微弱的小夜燈，媽坐在床頭，那個小嬰兒在裡面。臥室有開空調，小嬰兒蓋著小毛毯，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媽。」我叫了一聲。
她和爸一樣：「來了啊？」
我同樣「嗯」的應了一聲，然後走到床頭俯著身體去看小嬰兒。
白白嫩嫩的，睡的很香。
媽披上衣服下了床，給我騰出地方。我對爸媽笑笑，又急切地去看小嬰兒。
輕輕趴在床頭靠近他，小嬰兒奶香奶香的香甜味道直往鼻子裡鑽。越靠近他越覺得熱烘烘的，他好可愛！
沒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肉肉臉，嫩嫩的比世間任何東西的手感都好。
小嘴巴粉嘟嘟的，讓人怎麼看都不夠。
我湊近他吸了吸，實在控制不了喜愛在他小臉上吧唧一口。
媽在我後背上拍了一下，瞪我一眼。我眼裡只有小嬰兒，也感覺不到疼，就想看他再看他。
「親什麼！小孩子不能親臉，小心你身上攜帶的病毒。」媽說的很不客氣，然後把我推開讓我去客廳。
只是好捨不得小肉糰子啊，那麼可愛。
依依不捨的目光被房東隔斷，我們三人到了客廳里。我才想到還給媽買了補品，其中還有尹木林讓人買好了給我帶著的。
輕輕放倒兩個行李箱，然後拉開拉鏈對爸媽說：「媽，給你帶了補品，你看看？」
她稀奇地看著我一樣樣擺放出來的罐子禮盒等，而爸那邊已經在整理弟弟的禮物了。一番忙碌後，兩人都很滿意。
我問他們：「弟弟名字起好了嗎？叫什麼？」
爸他很驕傲的說：「叫蘇天賜，寓意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孩子。」
我喃喃念道：「天賜，天賜。名字很好。」
然後三人就沉默下來。
時間讓親人之間的隔閡會越來越深，現在的我們雖然話不多，但還有一絲相熟的尷尬。等到以後哪天，說不定我們就像陌生人，連尷尬都沒有隻剩下平淡如水。
我突然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是去是留。爸媽他們，眼神交流也沒有拉下臉來開口。突然手機在口袋裡嗡嗡震動，我忙拿出，是尹木林打過來的。
尷尬的跟他們笑了一下快步走到院子裡接聽。
「餵？木林。」
「嗯，你到家了嗎？」
我回頭望了一眼，爸媽正在看我，見我看到他們又收回視線。
「剛到家，看過弟弟了，很可愛。」
「嗯。」他應一聲就表示聽到了。
「你下班了沒有？晚飯吃過沒？」
「還在公司，吃過了。」
「好吧。那你忙，早點回去休息。」
尹木林又問：「晚上怎麼住宿？」
我往前走出幾步，小聲說：「看情況吧，別擔心。」
他說：「好！那你要是住酒店給我發個消息。」
「知道啦，掛了？」
「好！」
掛掉電話，我在小院裡站了一會。很慶幸，雖然尹木林對我有意見，但還是發自真心的關心我。
踱步回客廳，微笑著看向他們，決定打破沉默。爸媽相視後目光看向我。
「我想再看看弟弟，可以嗎？」
爸皺了下眉沒說話，媽點頭同意了。
我趴在小嬰兒旁邊，輕輕喚他：「小天賜，小天賜，姐姐看你來了，以後姐姐還來看你好不好？」
我是真心喜歡這個弟弟，看著他小小的人兒，心中暖暖的，已經對他產生了牽掛。
小嬰兒大概被我吵到了，哼哼唧唧的搖頭，然後「哇哦，哇喔」的哭了，我像做錯了事一樣緊張地看著他，「哦哦哦，不哭不哭，姐姐不說話了。」
媽她看不下去上了床，掀起衣服就要給小嬰兒餵奶。我反應過來他不是被我弄哭的，是餓的……
轉身走出臥室，客廳里爸他在看我買的東西。
我打開自己的挎包，從裡面拿出包好的銀鐲子，然後交給他，解釋了一句：「爸，這是我給弟弟買的手鐲。本來要買金鑲玉的，網上都說寶寶太小，帶銀飾比較好。」
他看了看說：「等小寶滿月再戴。」
然後我們爺倆又沉默了，他像是有話要說，最後還是沒忍住道：「你現在跟對象單獨住，還是跟公婆一起？」
本來很平常的溝通，我卻感覺很突兀、異樣。我做了他二十多年的兒子，如今卻和他聊家庭聊公婆。
輕聲回他：「跟公婆一起住的。」
他：「嗯，人家有錢人家庭講究多，你就是普通人，要好好服侍人家，做好兒媳婦的本分！別到時候被嫌棄，落得個被趕出來的結果。」
我咬緊嘴唇沒有反駁，而是回應道：「我知道了。」
他又皺皺眉頭，說：「你別拉就這副樣子，陰死陽活的，我看著都不舒服，在人家裡人能看入眼了？」
我愣了，問：「什麼？」
臥室傳來開門聲，爸不願多說，擺擺手：「沒什麼，有空多照照鏡子，裝也裝不像！」
我不明白他哪來的厭棄，內心有股被撕裂的疼。
爸問媽：「小寶又睡了？」
媽說：「沒呢，醒了，在自己玩。」
我聽到小嬰兒醒了，忘了剛才的不愉快，一心想再看看醒著的他。
爸媽沒有阻攔，我先進了臥室他們也進來關上門。
小嬰兒躺在床上不時發出「咿呀」的聲音，兩隻大眼睛黑白分明很純淨，小手揚著亂抓。我被他萌化了簡直，轉頭問爸媽他們：「我能抱抱他嗎？」
爸想阻攔，媽說：「行，你小心點，別摔著小寶。」
我激動的點頭，但是看著小嬰兒不知道怎麼下手。
「真笨！」
爸罵了一句，媽抱起小嬰兒，說：「慢點接，一個胳膊放在小寶脖子下，另一個胳膊放在小寶屁股下，抱的時候往身上摟。」
我按著她說的接過小嬰兒，真的抱住了！
小嬰兒軟乎乎的，我嚇得不敢動，手臂下意識想抱緊點。
「別使勁，手在下面拖著點。」
「哦」，趕忙從善如流的照做，這下不再有抱不住的感覺了。
我把小嬰兒往上抱了抱，低著頭和他對視。小嬰兒「咿呀」，小手抓住我的衣領，竟然笑了一下。
「媽快看，小天賜對我笑了！快看！」
我驚喜的炫耀著天賜對我是多麼親近，看著他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眼神膩的化不開。
「小天賜，叫姐姐，叫姐姐……」
對於我的都弄，他「啊、鵝、啊」的，哈哈，好像在回應我呢。只是小天賜啊，你的嬰語我不懂，哈哈。
抱了一會，小嬰兒竟然能打哈欠，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媽接過小嬰兒放在床上，自己上去摟著他。我和爸就又退了出來。
「你剛才樣子溫柔自然好看多了。」
我驚詫地看向他，他竟然在誇我。
他又說：「你大了，自己能照顧自己。好好的，別學壞了，昂？」
對於他，我的父親，第一次用這麼慈祥的態度對我，對他女兒。我想放聲大哭，眼淚素素往下落。
「好了別哭了，我們能看出來你真心喜歡這個弟弟。唉，等我們老了，你要是能照顧幫扶他，就儘量幫幫他吧。走吧，我送你去鎮上。」
我流著淚點頭，行李除了挎包就是一個手提袋，裡面有一身換洗的衣服。
不舍的看了一眼臥室那裡，對那裡說了一句：「媽，我走了。」
他把我又送到了上次的賓館，在他要回去時我叫住了他。
「爸，你等下。」
他不解的看著我，「等一下就好。」
我直接往爸的銀行卡里轉了50萬，給他看了下手機說：「10萬是去年你們給我的，剩下的錢就當我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爸，你和媽多保重！」
他眼神起了波動，人僵愣的看著我。
然後嘆了口氣，蕭瑟地說：「爸媽對不住你了，你也保重。」
他騎上三輪車，剛要起步又停了下來，說：「做人啊，真心對別人，別人才能真心待你。念念，不要成為別人想要的樣子，做你自己就好！」
我含淚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低聲輕語：「謝謝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