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有牽連的人,無一不是渾渾噩噩的過了幾日。
今夜,天上堆積的烏雲,依舊是那麼厚重的樣子,仿佛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壓在頭頂上,讓人感到無比壓抑和沉悶。這些烏雲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地移動著,但它們始終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厚,越來越黑。
皇上沒有去任何一個嬪妃宮裡,他獨自坐在養心殿內。
耳中是李玉和他說如懿的現狀,心裡是見到如懿那張臉時的憐惜和不忍細看,他果真沒有保護好如懿。
更談何他能讓她安心呢,他靜默了很久,枯坐到肩膀都覺得有些酸痛。
「進忠!」皇上朝外頭喊了一聲。
進忠推門而入,恭敬的站在皇上面前,「奴才在。」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皇上眯著眼的問道。
「回皇上,現在是戌時一刻。」進忠道。
皇上點點頭,「備下步輦,朕想去御花園走走。」
進忠勸道「皇上,奴才瞧今天天色不是很好,怕是會下雨呀?」
「罷了。」皇上起身推開木窗,也覺得沉悶得厲害。
「朕去海貴人宮裡坐坐吧。」
「嗻」進忠即刻安排下去,又一想到海貴人的意思。
招呼了身側的一個小太監過來「你,過來一下。你先去趟鍾粹宮,和海貴人說一聲,皇上要過去了。」
小太監領了命,樂呵呵的向鍾粹宮跑去。
現下誰人不知,鍾粹宮有三個皇嗣,是皇上最喜歡的地方。鍾粹宮打賞又豐厚,大家都喜歡鍾粹宮的差事。
和小太監想的一樣,他一說完。
葉心就塞了個塊碎銀過來,溫和道「麻煩公公跑一趟了,這銀子是請公公喝茶的。」
小太監接過銀子,千恩萬謝。
盯著銀子又看了兩眼,「葉心姐姐,皇上興致不高的樣子,怕是還為了今日的事不快呢,還請小主小心,奴才先退下了。」
葉心這才回到裡間,「小主,小太監說皇上還在為嫻妃之事不快。」
浣碧停下抄錄的動作,往外頭瞧著,窗外人影綽綽「讓嬿婉過來吧。」
皇上的步輦停在鍾粹宮門口,還沒下架,就聽到宮裡頭傳來的崑曲聲。
正正唱到「腸千斷,淚萬絲。」皇上心念感觸頗深,只覺唱到心坎處。
他與如懿,不就是如此。
揮揮手,統一不許下人通傳,只一人走到偏殿外。
「只要兩意能堅,自可前盟不負。」裡頭婉轉淒哀的唱腔,聽得他更有代入感。
他用力推開門,「好,好一個前盟不負。」
驟然響起的男聲,嚇得嬿婉轉身就連忙跪了下來。
「奴婢,參見皇上。」
皇上走近,扶住嚇了一跳,要起身行禮的浣碧。
安撫的握住她的手,「是朕嚇到你了。」
浣碧低眉順眼,靠在皇上身邊,手被皇上牢牢握住。
仰起細長的脖頸,柔聲地道:「皇上,臣妾沒事。」
按耐住心裡陣陣翻湧怒意,我孩子要是被你嚇沒了,你看我不弄死你。
皇上見浣碧還是一樣的溫婉可人,也放下心。
視線投向跪著的嬿婉,打量著她的身形「起來吧。」
「多謝皇上,」嬿婉起身,不敢抬頭垂手站立著。
嬿婉今日穿得素淨,只一件青綠色的裙衫,頭上不戴任何的珠花。像正吐出新葉的花,被傾盆大雨籠罩,顫顫巍巍的被風雨壓著,讓人升起幾分保護感。
浣碧餘光注意著皇上看嬿婉的神色,和她所想差不多。
注意到皇上要開口,浣碧搶先道:「嬿婉,你先退下吧。」
嬿婉本以為今日自己就會被皇上看上,忽聞浣碧的吩咐,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順從的應下,正要行禮離開時。
「嬿婉?這個名字好耳熟,是原先照料大阿哥的貼身宮女嗎?」
「回皇上,正是奴婢。」嬿婉再次垂首。
「朕記得你,很機靈,如今你來招呼海貴人了?」皇上讚許嬿婉之前的行為。
浣碧將另外一隻手搭在皇上手背上,把皇上的注意吸引回來,「嬿婉還是照顧大阿哥,只是臣妾聽聞,嬿婉還會唱崑曲,就喊她來給臣妾解解乏。」
「嗯,唱得不錯,賞。」皇上大笑看向嬿婉。
嬿婉屈膝行禮,抬頭帶著笑意道:「奴婢多謝皇上。」
皇上好像現在才注意到嬿婉的臉,不甚明亮的燭光,光影投射在她臉上,偶有變動。
他竟看到五分似如懿的臉。
在他愣神之際,浣碧又提起讓嬿婉退下,皇上還沒反應過來,嬿婉便退下了。
浣碧喚了他一聲,「皇上,您看起來最近沒有休息好。可是李公公伺候的不用心?」
「前朝事忙,朕睡得也不踏實,今日來你這裡,看能不能睡個好覺。」皇上摟住浣碧的腰肢,手掌摸過浣碧的小腹。
「皇上可是有什麼不快之事,可與臣妾說說。」
「唉,朕聽著剛才唱的長生殿心有感觸罷了。」皇上苦笑一聲,「朕怕是做不到這一步。」
浣碧慶幸自己還是看了點書,要不然誰知道他在說什麼。
浣碧依靠在皇上肩頭誠懇的說「皇上,臣妾知道您的為難,想必姐姐更知道,她又怎麼會不體諒您呢,您和姐姐是兩心相交,更是少年時直至今日的陪伴。」
「唉,」皇上擁住浣碧,不敢和浣碧談及如懿現在的模樣,怕傷到浣碧腹中的孩子。
他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如懿的樣子,發黃沒有光澤的皮膚,眼下烏青,原本靈動的雙目也看不出來了。只有深深凹陷的眼眶,和乾巴巴的軀幹。
嬿婉年輕的容顏突然覆蓋住如懿的臉龐,只一瞬間,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