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聽到張飛的話,頓感不妙。
今日之事,實在事出倉促。
他生怕來晚了,高人已經離開,因此一路疾馳,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跟三弟解釋其中緣由。
沒成想,這一念之差,竟然就出了岔子!
見張飛如此行事,劉備立馬沉著臉訓斥了張飛:
「三弟!怎可如此魯莽!還不快向先生請罪?!」
張飛一聽,滿臉不服氣。
什麼先生?
大哥見了誰,不都夸有才能?
這個高人搞不好也是吹出來的!
但礙於劉備,張飛還是撇了撇嘴:
「對不住!」
見張飛這麼沒誠意,張與還沒說什麼,陳到就先坐不住了。
他是個有恩報恩的性子。
自從張與給他治傷,救了他一命後,他就跟在張與身邊貼身保護。
曾經還差點一槍戳死那個給張與潑髒水的官吏。
現在見張飛先大吼什麼鼠輩,差點浪費了糧食。
而後賠罪還鼻孔朝天的,陳到也不樂意了。
他兩隻虎目一瞪,伸手就去拿自己的龍泉槍:
「嘿!俺看你小子是皮癢了!」
陳到一拿槍,旁邊一言不發的關羽立刻就提著青龍偃月刀,擋在了劉備和張飛身前:
「兄長小心!」
三弟不知道內情,但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據兄長所說。
第一封竹簡可是莫名其妙出現坐在了他們三人的營帳中的。
他不用想就知道,這放置竹簡的定是武藝高強之輩。
所以一看到亭中兩人,他最先提防的,就是這拿槍的大漢了。
「叔至,算了。」
見雙方劍拔弩張,張與揮了揮手,示意陳到放下槍。
而劉備此時也反應過來了。
他先是瞪了張飛,讓他閉嘴別添亂。
而後又輕輕拍了拍關羽,示意他讓開。
最後,才緩步上前,對著張與深深一禮:
「孝景帝玄孫,中山靖王之後,北平太守麾下別部司馬,劉備劉玄德,拜見先生!
在下三弟魯莽,冒犯先生,實非有意!
還望先生勿怪,備在此賠禮了!」
說著,從張飛手中拿過了原本準備給『高人』的禮物,雙手往前送了送。
張與也不客氣,眼神示意陳到將禮物接了過來。
劉備起身,仔細打量著張與。
見張與身形瘦弱,面容白皙。
雖說身上有種掩蓋不住的書卷氣,但看上去似乎還未及弱冠,心裡不由得懷疑:
他會是自己想找的高人嗎?
這麼想,劉備也就直接問了。
他將懷中小心放置的竹簡拿了出來,期待而又試探道:
「此物可是先生所贈?」
「正是。」
張與微微一笑,做足了『高人』的架子,對著亭內一擺手:
「劉司馬,外面天寒地凍,請入亭吧!」
劉備眼中光芒大盛,聞言連連點頭。
他吩咐張飛在亭外守著後,提著衣袍就進了亭子,坐在了張與身側。
而關羽似乎很不放心陳到,因此便坐在了陳到身邊。
自覺先前給張與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而劉備坐的板板正正,想要挽回些什麼。
張與哪能看不出劉備這些動作背後的意圖?
但劉備此舉,確實讓他心裡舒服了不少。
張與不由得暗自感嘆:
果然真誠才是永遠的必殺技啊!
見張與一言不發,劉備思忖片刻,對著張與深深一拜:
「先生大才!還請先生傳授備救國救民之法!」
張與伸手將劉備扶起,在他的緊張的眼神中,慢慢道:
「不急!在下讀史記,有一事不解,還請劉司馬解惑。」
「史記有載:子產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
此三者均是民不欺,但不知劉司馬以為,何者為貴?」
劉備聽此,心中有些忐忑。
也是。
劉備起兵至今,幾乎算得上一事無成。
難得遇到個大賢,定然想好好表現一番。
劉備定了定神,將雜念拋於腦後,專心思索。
張與也不催促,逕自將劉備帶來的肉食拿出來,讓陳到架在火上烤著。
亭中一時安靜下來,只不時傳來燒火的噼啪聲。
良久。
劉備向張與一拱手,嘆息道:
「先生,三位先賢皆利國利民,備德薄智短,分不出其中高低貴賤。」
張與聞言有些失望。
但緊接著,劉備的聲音再度響起:
「但備以為,民心所向,才應是心之所至。
備不才,認為子賤之舉,乃備之追求。」
「備區區淺見,誠請先生指教!」
話落,張與滿意一笑。
要知道,雖說三者都達到了民不欺的效果,但其中卻大有深意。
子產得民敬重,子賤得民敬愛,西門豹得民敬畏。
看上去,張與問的是哪種方式治民最好。
但其實張與想試探的是,劉備對百姓的態度究竟如何。
畢竟後世對此多有爭議……
「劉司馬高見,在下佩服!」
張與淺笑,繼續試探:
「不過司馬既然問了救國救民之策,那在下願聞司馬之志?」
劉備長嘆一聲,失意道:
「備出身微寒,半生漂泊,常思興復漢室,拯救黎民。可嘆勢孤力弱,位卑智短,渺若塵埃。」
「備知先生在此,所以攜弟同至,誠請先生指點迷津!」
見劉備語氣真誠,兩隻眼中儘是懇求,張與也頗為動容。
說實話。
統觀劉備一生,著實步履艱難。
弱冠之年就已經起兵,自以為憑戰功為官,便可匡扶大漢,卻不想官場黑暗。
八年宦海浮沉,終究一事無成。
後隨公孫瓚討董,又逢諸侯各自為戰,亦是無功而返。
已過而立之年,先後對抗袁紹、曹操皆敗。
好不容易有了徐州,又被呂布奪走,妻兒失散。
十六年立志興漢,一朝前功盡棄。
直到年近半百遇到諸葛亮,這才有了三分天下。
只可惜終其一生,劉備也沒能救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漢天下。
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劉備起勢太晚。
曹操一統北方,孫氏占據江東三代時,劉備都還沒有自己的地盤。
說起來,也著實令人唏噓。
張與心中已有了選擇,便也不再避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