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韶韻的畫展在業內非常有名的紅房子畫廊舉辦,畫展開幕這天，寧韶白要上班，夏眠卻正好沒課,就帶著小楓直接搭周學文的車，和寧韶韻、琛琛一起出發去畫廊。
寧韶韻是畫展的作者,他們自然是提前到的,即便這樣，畫廊門口也有人等著了。
自從四年前寧韶韻的作品拍出八十五萬的高價,就引起了業內人士的注意；
如今她這個祁明浩老先生最小的關門弟子，沉心創作四年後的第一次個人畫展，無論從哪個方面都有很多人期待。
夏眠笑道，「恭喜啊,寧姐姐,成功的開始。」
寧韶韻目光晶亮，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借你吉言。」
周學文去停車，小楓和琛琛已經按耐不住，朝著畫廊跑過去。
夏眠和寧韶韻正要跟上去,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忽然從旁邊竄了出來。
兩人嚇了一跳，對方的短髮亂糟糟的,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眼睛裡還有血絲,似乎是遭遇了什麼困境。
這會兒見到寧韶韻就像見到救星一樣,激動的道，「清韻老師，您是清韻老師吧？」
寧韶韻點點頭，溫和的道,「我是。」
「清韻老師，您好您好，」青年激動又難堪的搓著手，似乎對即將出口的話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道，「清韻老師，可不可以求你給我們一個展位。」
寧韶韻疑惑的歪了歪頭，顯然不太理解他說的話，「我不負責畫作展位的事情，而且，這是我的個人畫展。」自然不好放別人的作品。
「我知道，我知道，」青年搓著一臉羞愧的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是我也沒有辦法了。」
「我弟弟有心臟病，我們也給他治不起，醫生說他最多還可以活兩年，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紅房子畫廊舉辦一個畫展，讓別人看到他的作品。」
「可是我們實在沒那個能力，眼看著他越來越虛弱，我心裡實在難受，」青年眼中含淚，對寧韶韻哀求道，「所以我想請您給我們一個位置，哪怕犄角旮旯也無所謂，有一個位置就行。」
「我想讓他在這個畫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他抹了抹眼睛道，「也算是滿足一下他的心愿。」
「求求您了！也許這就是他畫的最後一幅作品了。」青年深深鞠躬，「我只想讓他最後的日子裡能高興一次。」
寧韶韻看著他的模樣，嘆了口氣道，「把畫拿來吧，我去跟經理說一聲。」
「唉！謝謝您！」青年頓時激動道，「清韻老師您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我會一輩子記得您的恩情。」
「清韻老師，」畫展的負責人胡經理迎了出來，待看到寧韶韻身邊的青年時微微皺眉，「錢發？」
寧韶韻疑惑，「你們認識？」
「認識，認識！」被叫做錢發的年輕人也是一臉感激的握住胡經理的手，「胡經理您好您好，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家安然的幫助！」
「這次可能要麻煩您了，清韻老師已經同意給我們一個位置，我這就去拿安然的畫來！」
說完朝著寧韶韻深深的鞠了個躬，轉身把靠在牆邊的畫拿了過來，遞給胡經理，「已經裝裱好了，麻煩您了！」
胡經理動了動嘴似乎想說什麼，寧韶韻已經對他開口道，「不是有幾個備用位置嗎，您看看放在哪兒合適一些。」
胡經理只好帶著錢發去安排。
等寧韶韻和夏眠到達樓上休息室的時候，胡經理跟進來猶豫了一下道，「您不該貿然答應的，那錢發可能是個騙子。」
寧韶韻倒也沒有意外的樣子，只是問道，「你知道他？」
「知道一點。」胡經理道，「半年前燕市晚報不是報導了一個十五歲天才畫家罹患心臟病，醫生斷言說活不過十八歲，這輩子的心愿就是辦一場畫展，說是想讓人們都記得他的事情嗎？」
「就是這位錢發的弟弟葉安然。」胡經理道，「當時有幾個愛心人士給他捐了款，有個畫廊還願意資助他辦畫展，當時便是委託給我們來做的這件事情的。」
「所以我跟錢發接觸過。」
「不過最後葉安然拿了錢，畫展卻沒辦。」
「聽畫廊的主人說他是去看病了，半年就把將近十萬都花了，想來病情應該是好轉了。」
「所以心臟病倒是真的，但活不過兩年卻不一定。」胡經理道，「不過後來也沒人捐款了。」
「我也是聽到同行說最近錢發一直帶著他弟弟利用病情博取同情，到處在畫廊里蹭展位。」
「就像今天，能蹭到像您這樣的名人畫展，水平稍微差不多點，不懂的外行人就會花大價錢把畫買走。」
周學文皺眉，「把畫撤下來，我去跟他說。」
寧韶韻想起錢發的那雙通紅的雙眼，嘆了口氣道，「算了，我本來也只是求個心安而已。」
她看著周學文不贊同的表情笑道，「我哪兒有那麼傻，一聽他說話就很外行，就算是騙子最後也騙不了什麼，我還能知道他盯上我是想做什麼。」
「要萬一是真的，我不過是出個位置的事情，滿足一個時日不多的少年的心愿，也值得。」
「現在胡經理既然知情，我就可以完全放心了，位置既然承諾了，就給他們掛著吧，」寧韶韻笑了笑道，「我的畫展可不是那麼好蹭的。」
看寧韶韻心裡都清楚，胡經理也不再多說什麼，「我會儘量安排在不起眼的位置，不會影響您的畫展。」
寧韶韻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沒一會兒寧韶韻的師兄弟們都陸續到了，在一樓看畫的小楓和琛琛也跟著祝元海跑上來，他們身後還跟著祝元海的幾個弟子，也就是小楓的師兄師姐們。
琛琛直接去找寧韶韻和周學文。
小楓卻和師兄師姐們嬉鬧，他們依然愛逗小楓，幾個人都伸手作勢要抱他，「來，給師姐抱抱。」
「還是讓師兄看看！」
小楓扭著身子快跑兩步躲開他們的魔爪，距離安全後卻又停下來回頭衝著人家笑。
「嘿，學會淘氣了都。」有人瞪眼，小楓的眼睛頓時彎起來。
又有人感嘆道，「小孩兒長得真快啊。四年前的時候還被我們搶著抱呢，這會兒追都追不上了。」
一個師兄終於趁他不注意把小孩兒撈進懷裡，「誰說追不上，這不就追上了！」一邊說著一邊狠狠的揉了揉他的腦袋。
其他師兄師姐們都有樣學樣又揉又捏的，把小楓逗的咯咯直笑。
師兄師姐們難得齊聚，小孩兒顯然也很開心。
隨著上來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前面聊得差不多的就都下樓去看畫。
小楓跟著師兄師姐們一起，如今祝元海對他有了要求，鑑賞作品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只是情緒感受，技法之類的都必須要說出個一二三來了。
夏眠自然是不懂的，就只跟在他們身後湊個熱鬧，然而發現他們能在一副畫面前停留很久，對於夏眠這種外行來說，實在無聊，乾脆就撇下他們自己單獨看看。
沒多久就走到了角落裡，夏眠長長的鬆了口氣。
雖然是第一次展出作品，但寧韶韻的名頭顯然還是很響的，這才多大一會兒功夫，展廳里人都已經滿了，唯有這塊兒角落還清靜一點。
因為這裡掛的是那位罹患心臟病的天才少年畫家的作品。
錢發的算盤怕是打錯了。
夏眠並不懂畫，若讓他單獨看面前這幅作品，估計還會覺得不錯，但是跟寧韶韻作品的擺在一起，簡直就是公開處刑。
怪不得寧韶韻說她的畫展不是那麼好蹭的。現在別說賣出去了，連看的人都寥寥無幾。
她心裡多少有些痛快，寧韶韻為求心安幫了忙，但是善心被利用總歸不那麼舒服。
夏眠正想著，就聽到後面蹬蹬蹬的聲音，一聽就是小楓的腳步。
她笑著回頭，小楓見狀也高興的加快了步伐，「小姨。」
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少年，眼看著對方趔趄著倒退了兩步差點要摔倒，夏眠急忙上前將他的胳膊抓住。
夏眠愣了一下，實在是掌下的胳膊過於纖細。
她扭頭就見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色蒼白，身材極其單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怪不得會被小楓撞倒。
「對不起。」小楓連忙跟少年道歉，「哥哥你沒事吧？」
夏眠也道，「抱歉，你感覺怎麼樣？」
少年眼底都是陰鬱，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抿著嘴把胳膊從夏眠手裡抽出來，直接轉身離開。
小楓看著少年的背影有些無措，「小姨……」
夏眠摸了摸他的頭道，「沒事，這個世界上也有不喜歡原諒的人，寶寶你以後小心一點就好了。」
怕小孩兒心裡難受，夏眠直接把他拽到了不遠的畫作面前，「這個你看過了嗎？」
小楓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仰頭盯著畫念道，「《純白天使》。」
看著看著，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夏眠的手。
這是小傢伙高興或者悲傷時候的小動作，現在他的情緒顯然屬於後者。
夏眠不由抬頭仔細看著面前的畫，這幅畫畫的是一個小天使，然而這個天使頭髮、睫毛、皮膚，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的顏色，雖然天使很漂亮，但用色到底有些奇怪。
夏眠什麼都看不出來。
身後一隻大手搭上小楓的肩膀，笑道，「雖然不知道作者為什麼選擇這種顏色，但這幅畫的明暗色彩處理的其實很不錯。」
然後玩笑的道，「就是有些捨不得用顏料的樣子。」
小楓抬起頭，「老師。」
祝元海笑了笑，「小楓也要開始學畫人物了，這幅畫不少地方很值得學習。」
「我也覺得顏料用的有些吝嗇了，再厚重一點說不定會更漂亮。」
孫樹明摸著下巴思索道，「總覺得這作者似乎有什麼強烈的感情要表達，不過功力有些不夠……」
小楓立刻小雞啄米般點頭，一位師姐取笑道，「是師兄你的眼力不夠吧，你看咱們小楓就能看出來。」
孫樹明笑，「小楓的眼力誰能比得上？老規矩，你們誰在這方面能贏得聊小楓，我請你們吃大餐！」
「不想請客就直說，別拿小楓當擋箭牌。」
眾人說的高興，小楓也忘記了剛剛的插曲，跟著師兄師姐們走向下一幅作品。
夏眠見小孩兒沒事了，便跟他打了聲招呼先出去，等中午的時候再來接他，這裡二十幾幅畫她已經都看完了，再待下去也是無聊。
她不想去樓上休息室打擾寧韶韻，便決定去街對面的咖啡店等寧韶白中午過來。
路過馬路邊一棵粗壯大樹的時候，夏眠忽然瞥見了那個單薄的少年，他正靠在樹邊休息。
很快有個年輕人拿了兩塊磚來放在馬路牙邊上對少年道，「坐這兒。」
正是早上卑微求助的錢發，然而此時的他卻跟早上的模樣截然不同，挺著胸膛牛氣哄哄的道，「咱們這次要發了！」
「我才知道，那個清韻老師可厲害呢，別看是第一次展出作品，但已經有好多人都準備收藏了。」
「她四年前的一幅畫就拍賣了八十五萬，這次可是她改變心境之後的首批作品，非常有收藏價值，估計一幅都得百萬起步了。」
少年忽然道，「你不是說有熟人幫忙嗎，你熟人不知道清韻老師這麼厲害？」
錢發頓了一下，道，「是我沒問不行嗎？隨便把畫交給他他就說給安排，我也是今天看到那麼多人來才發現不尋常，這才問了一嘴知道的，怎麼了？不行啊。」
少年低著頭不說話。
錢發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高興道，「天吶，這一天的人流量都快趕上別人一個禮拜的了，你的畫擺在那兒，說不定有那慧眼識珠的，花個十幾萬就買了。」
說完他自己先哈哈笑起來，然後說了個現實一點的，「就算賣不出去也沒關係，這可是跟清韻老師的畫作擺在一起的作品，放在其他畫廊里，賣個三五千絕對沒問題。」
少年依然不說話，只是眼底陰鬱。
「差點忘了，」錢發從懷裡掏出一個舊的玻璃罐頭瓶，裡面裝的似乎是水，又從兜里摸出一個白紙包遞給他，「該吃藥了，趕緊趁水還溫著，不然一會兒該涼了。」
少年面無表情的接過藥，打開紙包把十幾顆藥全部倒進嘴裡，像是再跟什麼較勁一樣，水也不喝，直接干嚼著吃。
夏眠都替他覺得苦，不由皺起眉頭。
那邊錢發連忙把水杯遞給他，「你瘋了！別吃藥吃的噎死，趕緊喝水！」
見少年接過水開始吞藥，錢發嘟囔道，「你那兩張廢稿其實也能拿出來賣。」
「那些有錢人時不時舉辦些慈善拍賣，那種場合壓根不在乎什麼作品的好壞，就比誰的錢多。」
「我有個哥們兒是做這個的，要不讓他操作一下，咱們就是分一半錢，萬兒八千的也發了。」
少年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色漲紅，瞪著錢發道，「廢稿不賣！」
「不賣不賣！」錢發連忙給他順氣，「我就是隨口說說，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見少年瞪眼，他轉移話題道，「那你抓緊畫下一幅吧，」
「下個月有個新銳畫家要在十里畫廊搞個人展，我還能給你要來一個位置。「
少年垂下眼眸，「怎麼，那個畫廊你也有熟人嗎？」
錢發拍著胸脯牛逼哄哄的道，「拜託，我在這兒混三年了，以我八面玲瓏的手段，這一片哪兒沒有我的熟人？」
「放心吧，你能畫出來我就能給你安排上。」
少年猛的仰頭灌水，把嘴裡的藥渣都咽下去，站起來看了眼畫廊的方向，徑直離開。
錢發顯然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也不驚訝，只衝著他的背影囑咐道，「你別到處亂跑，直接回家啊！」
夏眠看著少年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她沒有體會過那種數著日子給生命倒計時的感受，也沒資格置喙對方的做法。
有的人寧願死也要有尊嚴的活著，哪怕只有一天；而有的人選擇為了活著而放棄尊嚴。
她自己也不知道哪個是對哪個是錯。
就在夏眠以為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段插曲時，卻沒想到不久之後她就又見到了少年。
而這次他在利用小楓。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個收尾故事，相信我，它其實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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