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甜點
回到小區單元樓下時，附近的甜品店已經開門，玻璃門內，甜品師傅正在案台前忙碌，焦糖的香味融化在微冷的空氣里。林伊照常買了兩份焦糖布丁，一塊乳酪蛋糕，一盒奶香酥，都是剛出爐的，並且用的都是真材實料，略有些重量的袋子拎在手裡，她的心情舒暢了幾分。
到家時，天已經微微亮。
林伊進去洗了把臉，阿元將餐具拿出來，將甜品擺好，給她泡上紅茶，再打開音樂，挑了一首當下流行的歌曲。帶著磁性的男音緩緩流出時，餐桌上隨之出現一束鮮花，嬌嫩的花葉上還沾著露珠，花骨朵顫巍巍地綻放，剎時花香四溢，隨後有蝴蝶飛出，停在粉紅色的花瓣上。
全息影像，連味覺都照顧到了，足以以假亂真。這裡很多人，沒那麼好的經濟條件去享受真正的自然，一輩子都是用全息影像來裝點生活。
林伊從衛生間出來時，短髮上沾了點水，額前的劉海有幾根支楞地豎著，露出濃黑俊挺的眉毛，細長的眼角微微揚起，再配上她那副渾不在意的眼神，看起來竟有幾分痞氣。
她進了客廳後，看著這一屋子的鮮花蝴蝶，就撇了阿元一眼：「天天弄得這麼多雞零狗碎的東西，不費電嗎。」
阿元道：「小範圍的全息影像，一個小時耗能零點五，超過一個小時耗能增加百分之十，若是提升觸覺，耗能增……」
「好了好了。」林伊趕緊打斷他，「弄出這些玩意，都是林……爸給你設定的命令？」
「是的，這都是先生和夫人對您的愛，在我的資料庫里，您用甜點的時候，喜歡有鮮花和音樂相伴。」阿元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她臉上的微表情，問，「今天的花你不喜歡嗎？還是歌曲我選得不好？需要換嗎？」
「歌還行，花……」林伊說著就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束花，嗤了一聲，「收起來吧，以假亂真，不還是假的。」
「好的。」桌上的那束花消失了，只是阿元接著又開口，「經我的數據對比，從新星曆207年4月起，除了愛吃甜點這一項，小姐你的習慣和喜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但是我檢測你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常，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林伊拉開椅子坐下：「人不是機器人，是會變的。」
阿元道：「可是據統計，人類的生活習慣和飲食習慣，並不會忽然改變，這是……」
「停！」林伊撩起眼皮看他，「我以前的那些習慣你也都收起來吧，給我倒茶。」
「是。」阿元分辨出這是一條命令，立即執行，同時他的資料庫里自動添了一條新的數據——林伊只喜歡有生命力的鮮花。
林伊將口袋裡的金屬球和匕首都拿出來放在餐桌上，再讓阿元進入灰網，嘗試查找那個要綁架她的人的信息。只是她沒有灰網的特殊密鑰，阿元的級別也還不夠，即便能進入灰網，也無法追查灰網上的個人信息。
林伊坐在餐桌旁，手肘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地托著下巴，看著桌上的那兩兇器。
究竟是誰？為什麼？
而且對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她。
阿元將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溫暖的茶香飄來，她便暫時放下這份心思，拿起小銀勺，輕輕挖一塊焦糖布丁放入嘴裡，然後滿足地閉上眼。
香甜，細膩，軟滑。
這是這個瀰漫著寒光的陌生世界裡，唯一能撫慰她冷硬心腸的東西。
……
吃完甜品，天已亮，樓道外開始有人在進進出出。
林伊漱了口，重新穿上風衣，將金屬球放進口袋，匕首依舊交給阿元，然後帶上阿元下樓，來到202門口，按下門鈴。
她住302，老杜住202。
老杜和林父曾是軍校的校友，當年兩人都是以高分考入軍校的機甲系，但卻因為他們倆都是基因病患者，最後被強制分到了信息網絡系和機械工程系。
基因病患者的遺傳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因此林伊出生後，林父親自為她設計製作了一個智慧機器人，並暗中給機器人設計了兩套系統，一套是F級，只是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用來掩人耳目；另一套是天狼系統，目前D+級，可以抵抗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所有危險，甚至能在一定程度對抗軍警級別的武器。
這也就是為什麼，馬六拿出來的智能系統壓制器對阿元無效，走進巷子口之前，林伊就給阿元開啟了天狼系統。
老杜的保姆機器人又壞了，不得不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頭髮來開門，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眼裡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他瞟了林伊一眼，打了個呵欠，拉開門，然後一邊轉身回屋，一邊指著客廳茶几上的小卡片道：「我的手環拿去修了，源學院的模擬試題我都給你存那裡面，你拿回去自己做，不會的問阿元，阿元不會的再來找我，出去時記得把門關上。」
林伊卻一進去就先把門給關上了，然後將口袋裡的金屬球拿出來，放在茶几上：「你見過這東西嗎？」
老杜都快走回到房門口了，聽到這句話，也沒多想，只是順著聲轉過頭，卻看到林伊放到茶几上的那東西後，站住了，微微皺了下眉頭：「你哪來的這東西？」
「還有這個。」林伊接著又拿出那把匕首。
老杜頓了頓，轉身走過來，接過林伊手裡的匕首看了看，再拿起那個金屬球瞧了一眼，是E級智能系統壓制器。
老杜問：「遇到打劫了？」
「是綁架。」林伊搖頭，讓阿元將灰網打開，然後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老杜往沙發上一坐，打量了林伊好一會，才問：「你招惹到什麼人了？」
林伊搖頭，後背往沙發上一靠，姿態很鬆散，她臉上只是不解，並無驚怕。
「在灰網上下單，還用了系統壓制器，對方不僅藏得深，還不缺錢，若不是低估了阿元，這件事是十拿九穩能做成。」老杜手裡握著那個金屬球，自顧自地說了一通後，再抬起眼看向林伊，「如果不是你得罪了人，那人家綁架你做什麼？你要錢沒錢，長得也不行！」
林伊：「……」
在老杜眼裡，只有胸大膚白，細腰豐臀的女人，才可以叫美女，長成林伊這樣的，不能說難看，只能說她投胎錯了性別。不過她這種中性美，倒是很受年輕一代的歡迎，但在老杜看來，那都是小屁孩們沒有生活經驗，所以審美出了問題。
老杜將金屬球放回茶几，又拿起那把匕首看了看，質量不錯，雖比不上軍警特用的冷兵器，但這種質量的匕首也不是隨便能買到的，所有危險品，政府都管控得很嚴。
林伊道：「我也一頭霧水，不過我覺得他們不會就這麼放棄，而且我還擔心，阿元的雙系統會被暴露。」
系統壓制器是E級，而這個系統壓制器對阿元沒用，對方完全有理由懷疑阿元的系統可能已經高於E級。民用人工智慧，除非特別申請，否則只能在E級以下。D+系統已經接近政府專員的系統級別，若被查出來的話，阿元會被銷毀不說，她還會面臨巨額罰金，甚至有可能會被起訴。
老杜卻嗤笑一聲，渾濁的眼裡露出幾分驕傲：「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即便你將阿元送到州政府里去檢查，他們也查不出老林設計的天狼系統，只要不進科沃A級以上的系統檢測就行。過兩天我給你弄個反干擾器，以後有人問起，你把問題推給反干擾器就行。」
雙系統的智能設備不是稀罕物，很多人工智慧愛好者都會悄悄給機器人裝兩套系統，但無論他們裝的是兩套還是四套，檢測器只要一掃描，就能檢測出來。阿元的系統卻不一樣，在沒有啟動的情況下，他隱藏的天狼系統是無法被檢測到的。他就像是一個秘密武器，沒有人知道，他最終會成長到什麼地步。
林伊有些詫異，往阿元那看了一眼，林父留下的這個機器人，這麼厲害？
在外人面前向來習慣沉默的阿元，這會兒適時地插了一句嘴：「小姐，如果你將我的系統升級到A，那即便是進了科沃，也不會被檢測出來。」
林伊微微挑眉，總覺得他這個時候開口，很有給自己爭取福利的嫌疑。
「怎麼，很意外。」老杜看到她的表情，嘿嘿道，「當年老林如果願意的話，單憑這個隱藏系統，他就能進入科沃的研究所！」
科沃是威星的首都，元帥府，裁判庭，元老廳，聯盟議會中心，聯盟的十大上將，以及那幾位幾乎等同於傳說的源師，都在科沃。
「那他為什麼不進？」老杜很少提到林父，現在忽然說出這麼一句，林伊不免好奇。
老杜頓了頓，才道：「一個基因病患者，沒有任何背景，命短體弱，又拖家帶口的，而且他那人除了做研究，什麼都不會，進了科沃也站不住腳。再說阿元是他送給你的禮物，這套隱藏系統若是公開了，你也就收不到這份禮物了。」
林伊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事，她來這裡的時候，林父林母都已不在。阿元是林父在女兒出生後的第三年才製造出來的，阿元那裡記錄的大部分是關於林伊的成長過程，林父林母的生平，留下的記載很少。
提到了林父，老杜不由輕輕嘆了口氣：「老林是個天才，可惜當年製作阿元的材料不行，若是有高品質源石和足夠的星艦級柔性金屬，再給他換個好點的源能晶片，他的系統能一直升到A以上。阿元現在這樣，雖說隱藏系統達到D+，但他身上金屬的強度還有關節的柔韌度，只勉強在F和E之間。應付一般小混混和普通槍枝沒問題，若對方用上真正的D級武器，或是超級生物變異體，阿元就不夠看了。」
這個林伊倒是在林父留下的手環里看到過，給阿元升級的事，她心裡也有打算，但這種事只能慢慢來。高級人工智慧是非常燒錢的，現在僅是維持阿元的日常保養和充能，她就已經很吃力了。而升級所需的花費，對現在的她而言，無異於天文數字，升級後的日常維護和充能所需的花銷，更會是幾何倍的增長。
於是林伊拿起那個金屬球，在茶几上敲了敲，讓老杜收一收追憶的心神：「能查到這東西的來處嗎？」
既然這個壓制器是僱傭者寄的，那查一下金屬球的來處，或許能查出點什麼。
老杜便又看了林伊一眼：「查是能查，不過你別抱什麼希望，對方既然選擇在灰網找人辦事，就說明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極可能最後查出來，這東西和對方沒有任何聯繫。」
林伊將金屬球扔給老杜：「先查查看吧。」她說著就將茶几上的卡片和匕首都收了，站起身，「你繼續補覺，我也回去睡了。」
現在什麼頭緒都沒有，實在沒什麼可說的，等查出點蛛絲馬跡後再看，她知道老杜有自己的門道。
林伊走到門口時，老杜才道：「灰網上的那些東西，你少看。」
灰網是網絡世界裡的暗世界，很隱蔽，一般人很難接觸到，也在聯盟監管範圍之外，所以那上面什麼樣的變態視屏都有，還都是高清全息版的，足以讓人身臨其境。而且這不同於電影，每個觀看者都知道，那些視頻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比較起來，買兇殺人，綁架勒索算是最溫和的事了。
老杜擔心林伊好奇心驅使之下，看得太多會被嚇到，他又不會安慰人，只能提前警示。他記得以前在學校時，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是十幾歲，當時不知是通過什麼渠道接觸了灰網，一開始還挺興奮，可半個月後，被家長送去心理醫生那裡接受治療了。
林伊回頭：「你是說那些血腥變態無下限的視屏，還是各種變異體的實驗？」
老杜：「……」
看樣子，她已經看過了，還看了不少。
林伊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一群小丑而已。」說完就拉開門出去了。
只會躲在陰暗的角落，無限釋放內心的惡，肆意凌虐殘殺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打破倫理道德來尋找快感。或是為了牟取暴利，毫無顧忌地嫁接異種基因做活體實驗，並鼓吹戰爭，那樣的變態哪都有。
人性的陰暗，並不會隨著科技的發展而被清洗。很久以前，她在她的世界就已見識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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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