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2024-08-22 03:39:29 作者: 起城烏
  顧鈺穿著一身白色的制服,踏著軍靴,脖頸上打著領帶,稍有些長的髮絲柔軟地覆蓋下去。記住本站域名

  他長大了,容貌也變得更漂亮了,顧年想。

  從當年那個漂亮柔軟的孩子,變成了姿容端麗的青年。

  讓人覺得陌生又熟悉。

  顧年還記得第一次見顧鈺的時候。

  顧鈺那時還很小,怯生生地縮在顧夫人身後,大約是感覺到顧年對他的不歡迎,說話聲音細聲細氣的,甚至都不敢正視顧年的眼睛。

  當年是顧年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顧鈺,而現在兩人的位置完全調轉過來了。

  在這一刻,顧年第一次切切實實地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

  在他眼裡,時間一直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忽快忽慢,情緒、年紀與境遇等因素都會導致對時間的感知不一樣。

  從養育中心到軍校,再到軍區,顧年沒覺得時間有過得多快,反正日復一日,每一天都是重複的,枯燥乏味,沒有什麼改變。

  除了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同伴一個個地離開,逐漸死去,但是顧年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時間根本沒有意義,顧年只需要服從命令,他不需要思考任何東西,也不需要考慮未來,只需要服從,服從,服從。

  如同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沒有目標沒有動力,只需要往前走。

  而人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麻木,失去反抗的能力與各種情緒的感知。

  仿佛他早已死去。

  直到再次見到顧鈺。

  已經被凍結的,死去一般的時間終於又重新流動起來,整個世界從一片死寂的風雪皚皚悄然改變。

  就在那些細小輕微,卻又生機勃勃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顧年忽然意識到,或許奇怪的不是時間,而是他自己。

  他被隔絕在了流動的時間之外。

  顧鈺也在打量著顧年。

  他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那雙碧綠色的,如同名貴綠寶石的眼睛裡分布著細小的血絲。

  於是漂亮的綠寶石周圍摻進了無序的雜質,從被捧著的精緻天鵝絨布上跌落,變得一文不值。

  兩人相對無言,對視了片刻,顧年率先移開了視線。

  顧鈺走下台階,與押送顧年過來的軍人打了個招呼,然後開始交涉。

  在客氣的寒暄完以後,那個軍人重複了一遍對待顧年的注意事項,他不太信任地看了顧鈺一眼,好心提醒道,「請一定要小心,他現在的危險性等級已經是最高了。」

  顧鈺謝過了他的關心,「我會嚴格按照流程來的,也會做好安全措施。」

  他抬手從前面那個軍人手中接過了顧年的鎖鏈。

  其實也不怪那個軍人擔心,顧鈺的外表確實很有迷惑性,看上去美麗又脆弱,琥珀色的眼瞳柔軟,說話的聲音也極其溫和,看上去過於溫柔,完全沒有威懾力。

  尤其是與戴著止咬器的顧年站在一起的時候就形成了強大的反差,何況顧年的眉眼又是帶著幾分銳氣的那種。

  「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的。」那個軍人瞥了一眼顧年,「畢竟是殺死同伴也不會流下一滴眼淚的野獸。」

  「還請不要這麼說。」顧鈺打斷了他的話,「不是只有讓人看到的眼淚才算作眼淚。」

  而後不動聲色地轉開了話題。

  在那幾個軍人走好,顧鈺才看向顧年,「二哥。」他問了聲好。

  顧鈺引著沉默的顧年進入了醫療室的問詢室,按照流程將他的手腳都用束縛帶束縛住,又將鎖鏈換成了問詢室里的鎖鏈。

  不知道什麼緣故,顧年在整個過程之中都顯得異常溫順,甚至在換鎖鏈的過程中還配合地抬起了頭。

  ……

  「有那麼令人驚訝嗎?」

  顧鈺看了一眼時間,「你已經沉默了五分鐘了。」

  他提醒道,「如果在問詢過程中沉默超過十分鐘,會被打分系統扣分的,這在條例之中已經算是不配合了。」

  顧年沒什麼表情,他其實並不在乎評分的,反正無論評分如何,都已經沒什麼用了,情況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但他還是出了聲,「嗯。」

  不知什麼原因,顧年的聲音帶了些嘶啞,「我還不知道你已經成為校醫了。」

  「是最近的事情,原本是要告訴你的,但是條例規定要對有親屬關係的S級保密。」

  顧鈺說了聲抱歉,然後他指了指顧年帶著的止咬器,「要取下來嗎?測試過程中沒有規定說要帶著它。」

  「不需要。」顧年的語氣有些冷,「繼續進行心理評估測試就可以。」

  顧鈺仍舊是溫和的,他一點要生氣的跡象都沒有,「可我還想跟你談些其他的事情。」

  「關於二哥的心理情況,以及為什麼寶石的溢出值會忽然躍升。」

  他將雙手都放在了桌面上,十指交錯,態度柔軟卻又強硬。

  顧鈺並未多糾纏,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題,他的聲線很特別,咬字時音色勾連,尾音平緩,半分攻擊性都沒有,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切溫暖柔軟的東西。

  只是此時他說話的語氣卻不容置疑,「是因為查爾斯,對嗎?」

  作為程青君要監測這場心理評估的交換,顧鈺通過程青君的權限調出了這件事完整的始末。

  「在任務中,查爾斯因為意外發生了血脈暴動,你服從命令,殺死了他。」

  「不是因為這個。」顧年顯得有些煩躁,他說話的語速急促了些,「軍區已經調查過了,系統分析數據得出的原因是我沒有成功度過青春期,只是因為這個而已。」

  「只是我運氣不好,恰巧是夭折在青春期的那百分之三十裡面的一個而已。」

  或許其他原因造成的寶石溢出值躍升還可以通過心理治療解決,但是在青春期很多失控本來就是沒有來由的。

  顧鈺聲音又輕又柔,「我知道,但是我認為系統分析出來的原因是錯誤的,雖然事實確實是在那之後的幾個月內,寶石監測到你的狀態跟以往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

  他頓了頓,看向顧年。

  顧年沒有出聲,他一動不動,只是坐在那裡,安靜地等待著什麼。

  顧鈺接著以一種不容反駁的態度輕聲下了結論,「你在為殺死查爾斯而感到愧疚與難過,這就是你逐漸失控的原因。」

  顧年沉默了一會兒,否定了這個結論,「不對。」

  他嗤笑一聲,往後靠在椅背上,「只是殺死一個人而已,我還不至於軟弱到這個地步。」

  顧鈺輕輕嘆了口氣,那雙美麗的,太陽般的琥珀色眼睛流露出些憐憫,「會為殺死一個人而感到愧疚,這永遠,永遠不會是軟弱的表現。」

  顧年的神情輕佻而漠然,「如果你說的是正確的,我應該在殺死查爾斯之後就開始失控。」

  顧鈺垂下眼帘,聲音並不算太大,但已經足以讓顧年聽得很清楚。

  「這是因為你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一段時間。」

  顧鈺稍稍抬了抬下巴,輕描淡寫地指出來一點,「在殺死查爾斯之後,你並沒有什麼實感,是嗎?」

  「這感覺就像做夢一樣,並不真切,哪怕他就死在自己手上,哪怕血液粘膩的觸感還仍然清晰,但要徹底認識到身邊的一個人死去,不是一個瞬間的事情,它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可能需要幾天,也可能需要幾個月,」

  人是反應遲鈍的一種生物,接受一個事實需要時間,更不要說是接受另外一個人的永遠離去。

  顧鈺對這個過程很清楚,他在人們的祈求下,曾經親手結束過許多人的生命,他對這其中的心理變化再清楚不過了。

  顧年不再笑了,他只是低低道,「可我並不為此感到難過,你也聽到了,殺死查爾斯的時候我也沒有為此流淚。」

  顧鈺接上了他的話,「你當然不會感到難過,甚至在殺死他的那一刻,你也不會感到難過,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難過這種情緒不存在。」

  它只是安安靜靜地在一層一層慢慢累積,直到達到一個度之後,悄然爆發。

  「第一天的時候,你沒有任何感覺,照常生活,還有可能覺得查爾斯仍然活著,甚至有時候在開口喊出他的名字之後,才會反應過來他已經不在了。」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不知道第多少天,才會清晰地認識到,他已經徹底死去這個事實。」

  意識到一個人的死亡,從來不會是一瞬間的事情,哪怕那個人就死在自己手下。

  需要許多細枝末節的小事持續不斷地提醒這一事實,這些事情有時候或許是一道菜,也可能是一件衣服,也可能就只是一束透過窗口的月光。

  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察覺到死亡的存在,而悲痛也通常在這時悄然襲來。

  從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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