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在盯村口到兩公里外公交站的這條路。
綜藝結束後，節目組給了他們一筆非常豐厚的報酬。
足夠她跟大胖他爸按照原來的計劃，在村口修上一條寬敞的大路。
路過的人都會夸一句：「這路修得好！」
然後自然而然地往邊上一看。
隔著老遠，可以看到塗小毛的兩畝地，已經建起了一座座長長的菇房，有模有樣的。
接著又問上一句：「小毛什麼時候回來。」
羅美麗每回都是含糊地擺擺手：「小毛忙著呢，回來幹什麼。」
打從塗朝夕跟她挑明了身份，她就知道。
塗小毛，這個從十六歲到十八歲，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蕩，半路闖進她們家的小姑娘，能留在她們身邊的日子不長了。
果然，沒過幾天，她就走了。
只是羅美麗嘴上這麼說，心裡到底捨不得。
總盼著哪天她就回來了。
直到後來，塗窈找到了外婆。
那一刻，羅美麗的這點隱秘的心思打退堂鼓了。
蔣家，那樣好的家庭，就像當初的魏太，跟她們仙鶴村，跟她們家簡直是天壤之別。
如果要做一個選擇，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肯定選蔣家。
以至於後來當大胖問他小毛什麼時候回來時，羅美麗頭一回鄭重其事地跟他聊了聊。
「小毛找到了親人，又都是這麼好的親人，得去過好日子了。」
她沒把話說透，所以大胖似懂非是。
羅美麗說完就把人轟去寫作業了。
至於沒說出口的那句，羅美麗自己私下裡偷偷念叨過無數回。
「我們不能拖後腿。」
……
她這輩子過得風風火火，一共兩次自卑，一次為大胖，一次為塗窈。
可沒想到她不準備拖後腿，這孩子反倒上趕著回來。
羅美麗回過神，擦了下眼角，「死孩子，你還回來幹什麼？！」
塗窈趴在車窗上，迎面吹來了一陣冷風，她吸了吸鼻子，「種雙孢菇啊！」
羅美麗：……
「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你種什麼菇！」
塗窈嘿嘿笑，「因為我以後是仙鶴村種植大戶啊！」
羅美麗：……
塗窈繼續笑：「羅媽，我的房間這麼久沒住人肯定有好多灰，你讓大胖幫我掃掃唄。」
「小白說他走的時候菇房已經建得差不多了，現在是不是都建好了？」
「我走的時候忘記說了，我要能通電能控溫的那種菇房，不然冬天我還要手動去調溫度，我會凍死的！」
熟悉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傳過來，羅美麗立馬沒好氣道：
「哪來這麼多事？！一天天地給我添堵！」
塗窈還是笑。
「笑笑笑！」羅美麗踹了一腳還坐在地上的兒子，「一個就知道哭一個就知道笑，老娘這輩子怎麼攤上你們倆了！」
羅美麗像是被氣到了，好半晌沒說話。
塗窈耐心地等著，過了會兒，電話那邊才又有了動靜。
「……真回來啊。」
向來中氣十足的嗓音，隔著一隻老式手機反倒彆扭起來。
塗窈語氣自如：「回啊！」
羅美麗又不說話了。
足足沉默了半分鐘。
「……回就回吧，什麼時候都能回，反正你那房間我每個禮拜都掃。」
說著話頭一轉：「丁大胖再掃一遍也行，死孩子數學考了十分，簡直要完蛋了！」
就像一瞬間被注入了力量，含含糊糊的聲音又恢復了中氣十足。
「十分！我都不知道他怎麼考出來的！」
「下次再考出這種分數，信不信我揍你！」
大胖毫無意外地又挨了一腳，塗窈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你還笑，你走之前他還有十六分，現在就剩十分了！哪天變成個位數，我逮到誰揍誰！」
羅美麗一張嘴罵兩邊，一個不落。
十分鐘後，地上那個順利不哭了，另一邊塗窈也不笑了。
一個萎靡地拿起掃把，一個萎靡地倒在車座上，對著手機同步說了一句。
「大胖拜拜。」
「小毛拜拜。」
電話一掛，塗窈仰頭長長地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
「小池，我差點就讓羅媽不開心了。」
她太忙了，要做太多事，忙著保護這個家人，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另一個家人。
她也還是思考得不夠多，沒辦法做到十全十美。
塗窈抿了抿唇：「小池，我一定要回仙鶴村的。」
「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們。」
「羅媽丁爸和大胖是這個世界上最先對我好的人。」
胥池伸出手，安撫地揉了一下她的腦袋。
「我明白。」
塗窈嘆氣：「如果我會分身就好了，分成好幾個，一邊一個。」
胥池看向後視鏡，但是這個世界只會有一個塗小毛。
兩個世界也只有一個塗小毛。
胥池忽然眼眸沉了沉。
……所以，兩年前，塗窈的這個身體是怎麼從港城去到了仙鶴村？
那團黑霧，那天晚上是徹底消失了，還是只是躲了起來。
這些困惑沒有解開，塗小毛身上的危險就始終存在。
胥池無意識地皺眉。
忽然地，手背被輕拍了兩下。
胥池轉過頭，塗窈正笑眯眯地望著他。
「小池，不要急，慢慢來。」
一切都會好的。
胥池喉結微動：「……好。」
……
傍晚，車子一路開到程家。
塗窈下了車送走胥池，一邊復盤一邊往回走。
短短一天，她安撫好了小池，安撫了羅媽和大胖。
今天也是元氣滿滿的塗小毛！
一進門，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
塗窈一愣，連忙抬頭，就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橫躺在沙發上。
程桑桑聽到動靜，趕緊抱著手機跑過來解釋。
「塗小毛，別怕啊，你應該不記得了吧，這……這是我爸，他回來……」
說到一半，程桑桑面露尷尬，臉色漲紅，實在不知道怎麼繼續往下說。
她爸剛剛跟她說，已經跟第七任妻子正式離婚了。
這趟回來是來通知她，他準備下個月娶第八個。
……幸好胥白走得早，不然他肯定又要笑她了！
程桑桑舉了舉手機：「我先跟我大伯打個電話啊！」
說完看了眼沙發上的男人，跺了跺腳又跑了回去。
塗窈眨了眨眼，剛想上樓，身後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下意識轉頭，對面，程父像是有些清醒了，正艱難地爬了起來。
想了想，塗窈準備打聲招呼。
可不等她開口，下一秒，程父迷濛的眼睛瞬間清醒！
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