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慣了舒適的電競椅,狹窄堅硬的醫院椅怎麼坐都不舒服。
口罩戴著太悶,路柏沅緩緩睜眼,抓著口罩邊緣很輕地拽了一下,看著天花板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驀地,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偏過了頭。
男生隨便披了件外套,穿得太急衣領是歪的,睡覺壓得太死兩搓藍毛還翹在空中,雖然臉色已經垮了,但懷裡的外套還是抱得緊緊的。他站在那,安靜沉默地看著自己。
路柏沅在心裡罵了句髒話,抬直腦袋剛想起身,簡茸先走過來了。
一晚上只睡了三個小時,簡茸醒來的時候完全是懵的,拿著衣架去開門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在飄。副教練在車上絮絮叨叨說了一路,一直勸他回去睡覺,聽得他腦仁直疼。
直到這一刻,看到路柏沅手腕的紗布,簡茸才真正清醒過來。
「穿外套。」他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語氣也很硬。
路柏沅接過外套,抬手剛要穿上。
「慢點。」簡茸皺著眉,問:「右手能抬嗎?」
路柏沅說:「能。」
簡茸看著他穿好外套,目光不自覺一直跟在路柏沅的右手上:「疼嗎?」
路柏沅輕聲道:「上了麻醉,不疼。」
簡茸心疼地咬了一下牙,沒說話。
他隱隱能猜到路柏沅手有傷,還上網查過,但沒查出來是什麼傷病,那些騙點擊的營銷號滿篇的「疑似」、「猜測」,他一個都不信。
他安慰自己,只要沒退役,就說明不是什麼嚴重的病。
路柏沅抬起左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吃早餐沒?」
簡茸沒表情,任他牽著:「沒。」
路柏沅懶聲問:「帶你去吃?」
簡茸看了眼旁邊座位上空了的麵包袋,說:「不吃,我不餓。」
路柏沅嗯一聲:「坐著說?仰頭有點累。」
簡茸坐下後,拿出手機打開了掌上英雄聯盟。
路柏沅偏眼看他:「查什麼?」
只見簡茸點進路柏沅的戰績,滑動到最下面,然後道:「你有手傷,昨天還打了五個小時?!」
「……」
路柏沅道:「沒五小時,中間休息了一陣。」
簡茸確認了一下:「你是說吃飯時間休息的那二十分鐘?」
路柏沅安靜了兩秒,問:「明天就是半決賽,如果是你,你會休息嗎?」
簡茸頓時沉默。
他不會。
打遊戲最靠手感,比賽前幾天休息等於找死。
簡茸抿唇:「你可以練少一點。」
「職業選手一天練五小時,還要少一點……」路柏沅笑了一下:「你對男朋友開的後門是不是太大了?」
簡茸心情依舊很差,只是臉上沒再冷冰冰的了。
「醫生怎麼說?要休息多久?」他頓了頓,聲音又低了一點:「……能治好嗎?」
路柏沅是肌肉勞損和腱鞘炎,做了個微創手術。
治療時醫生還說了很多不樂觀的話,路柏沅沒告訴他,只是簡單道:「三天。」
說這話時身邊的診室門被打開,丁哥從裡面出來,一聽就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什麼三天?醫生讓你休息一周!」
說完,丁哥才發現路柏沅身邊坐著的是誰。
他關門的動作一頓,瞪大眼,半晌才道:「你怎麼過來了?這……八點?你就醒了??」
「我開門動靜太大吵著他了。」姍姍來遲的副教練摸了一把後腦勺:「然後他聽說小路傷了就非要跟著來,我一開始沒肯,他就拿出手機要自己打車……」
丁哥心說你都提到他男朋友的名字了,他不來才怪。
「行了,下樓拿藥回基地。」丁哥朝他們擺擺手:「現在還早,回去還趕得上睡一個回籠覺。」
簡茸根本沒睡意,上車後一會看窗外,一會看路柏沅的手。
「我已經跟賽方的人聯繫了,告訴他們明天半決我們上替補。」丁哥拿著手機敲敲摁摁:「中午十一點你給Moon打個電話,讓他過來訓練,我下午約了兩場訓練賽。」
副教練「啊」了一聲:「柏沅確定不能上了?」
丁哥道:「廢話,他手現在沒法動,這周都是殘的。」
感覺到簡茸看了過來,路柏沅皺眉:「沒那麼誇張。」
丁哥:「這是醫生原話好吧?」
「半決賽真讓Moon打?」副教練有些猶豫:「他比賽經驗少,去年的半決賽差點沒把他心態打垮。」
「怎麼?輸了一次半決賽,以後半決賽就都不打了?」
副教練嘆氣:「……也不是,我這不是怕又輸了麼。」
路柏沅:「不會輸。」
簡茸:「誰會輸?」
兩人異口同聲,把副教練說得一怔。
「我相信我隊友。」路柏沅笑了一下,聲音淡淡的:「他們能贏。」
剛回到基地門鈴就響了。丁哥點開電子貓眼,看到門外的外賣員,疑惑道:「誰點外賣了?」
路柏沅說:「我。」
「你不是吃過早餐了嗎?」
路柏沅看向簡茸:「點給他的。」
簡茸原本打算上樓訓練,剛走上兩個台階,聽到這句話又回頭,悶頭往門外走,叫住打算去幫他拿外賣的副教練:「不麻煩你……我自己去拿。」
其他人醒來後看到Moon在訓練室都挺懵的,聽說事情原委之後更懵了。
懵完之後,訓練賽百分百的專心投入。
Moon和路柏沅不一樣,路柏沅野核支援都能玩,Moon的野核相對而言就比較弱。
不過他支援能力進步了很多,開團也還行,打一些中層隊伍綽綽有餘。小白和Pine三級直接越塔強殺,一換二奠定了下路優勢,袁謙則直接把別人上單壓得出不來塔。
表現最明顯的還是簡茸。
他打法原本就凶,今天更甚。
「我靠。」把視野切到中路看了幾眼的小白忍不住道:「人家就A一下小兵,也沒有要補,你直接一個點燃掛在人家頭上是什麼意思……」
話還沒說完,簡茸輕輕一扭躲過了妮蔻的禁錮技能,然後操控男刀直接一套熟練的連招打出去,對方血條瞬間消失立刻丟閃現想逃,簡茸跟閃速度快到驚人,最後一下平A按出去,收下了這個人頭。
【MFG-空空:哥,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MFG-空空:如果我有罪,法律會制裁我,而不是讓你選出男刀來折磨我。】
【MFG-空空:話說今天路神怎麼不在啊?】
Pine看了眼聊天框,對小白道:「比你還不會說話的人找到了。」
「放屁。」小白緩解氣氛道:「不管哪方面,我都是墜吊的!」
這場訓練賽結束,剛輸了四分之一決賽並面臨著被換下首發風險的空空更自閉了。
晚上訓練,小白在選英雄的時候拍了拍簡茸的肩,以一種老人的口吻道:「別擔心,明天咱好好打,勝算還是很大的,BO5我們很有經驗……」
簡茸轉過頭,重複:「勝算很大?」
「是啊,我們以前跟戰虎打BO5沒輸過……」
簡茸說:「明天也不會輸。」
小白一愣。
「咱肯定能贏!」身後的袁謙在排位中抽空舉起拳頭:「3:0快速了結他們!」
Moon反覆抿唇:「我……我明天一定好好打,用全力打。」
「隊長不在就輸,那直接解散算了。」Pine淡淡道:「莊亦白別掛機,去做視野。」
「……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身上不是有眼嗎?非要我去做?也就我慣著你……」小白嘟嘟囔囔地說完,道:「對,咱一定贏,我一定要去季中賽錘爆HT的狗頭!!!」
翌日,路柏沅還是換上了隊服跟他們一起前往賽場。
中午的時候戰隊官方就發了微博,告知粉絲路柏沅因傷病需要休養一周,半決賽將由替補Moon出戰。
這微博一發,評論量直接爆炸,比賽還沒開始,#Road受傷缺席半決賽#就率先登上了熱搜。
幾千條評論沒一條樂觀的,粉絲擔憂黑子幸災樂禍,前排順帶把TTC其餘所有隊員都嘲了一遍。
被嘲最嚴重的是Moon,其次就是簡茸。
Moon粉絲少,被罵也沒什麼人幫他反駁,贊有幾千個,回評數幾乎為零。
罵簡茸的那一層就不一樣了。
周末,爹粉們放學的放學,下班的下班,閒在家裡等比賽,戰鬥力實在驚人。跟黑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罵了半天,截止目前,那層樓最後的幾條評論是——
【他出來打比賽的,一年賺這麼多錢被罵幾句怎麼了?打得不好挨罵不正常嗎??】
【嗯嗯嗯我兒子常規賽拿了六場MVP還打得不好,是不是得把你天靈蓋給打破才算打得好呀?】
【他賺的錢是俱樂部給的,跟你這傻逼有什麼關係?往自己臉上貼什麼金?】
【看了一下你的微博,好傢夥黃金三拿個三殺都要發截圖炫耀?就你這狗屁水平還看得出別人打得好不好?看最近幾頁的戰績你還找了代練啊?遊戲裡被打哭找代練來頂,現實中我對職業選手重拳出擊?等著吧傻逼你號今晚必被封。】
【……我錯了,不是代練是朋友幫忙打的,別舉報啊。我刪評論還不行嗎?你們別回復我了……】
……
簡茸對網絡上的爭吵渾然不知。丁哥早有預備,盯著他們一個個刪掉了這些手機軟體。
他們到達比賽場館時比賽直播還沒開始,休息室的電視機里在重播上場四分之一決賽結束後,戰虎戰隊的賽後採訪。
接受採訪的是中單大牛,當主持人問他下星期就要迎戰TTC覺得自己能不能贏時,大牛自信地笑了一下。
「上一次如果Road不在,我們就贏了。」大牛聳聳肩:「實際上,他們隊裡除了Road以外,其餘的人都很好處理。」
簡茸之前就聽過這個採訪,這次再聽沒什麼波動。他靠在沙發上專心聽丁哥的分析。
「今天要把大牛的卡牌Ban了,不然我們下路沒法打。」丁哥看向Moon:「小龍一定要注意,他們打野很會偷龍,他們打團太厲害,一旦讓他們拿到龍魂抱團,那翻盤機率幾乎沒有……」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丁哥才停下來喝水休息。
「大牛哥現在怎麼也會說騷話了?」小白兩手抵在腦後,道。
Pine說:「膨脹。」
「還好,這種話你們說得還少了?」袁謙笑了笑,看向路柏沅:「隊長,你手怎麼樣了?疼不疼啊還。」
路柏沅搖頭:「回去就能拆紗布。」
「不准拆。」丁哥立刻道:「醫生說了,你這最少得綁三天。」
「綁著吧。」Pine說:「恢復得好一點,後面還要打決賽。」
小白立刻坐直身:「對!哥,你好好養著,然後帶我去韓國,我一定要當面罵那個狗屁rish!」
路柏沅一笑:「行。那我在這躺著,等你們抬我進決賽。」
簡茸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現在說什麼都是空話。等他贏了比賽下來,多的是時間能說。
見隊員們都這麼放鬆,丁哥鬆了一口氣,直到他看到坐在最右側的Moon。
休息室里開著空調,Moon卻在冒汗,男生雙手握著放在膝上,滿臉緊張和慌亂。
丁哥皺了下眉,剛想上前安慰兩句,工作人員忽然推門進來,讓他們收拾一下準備上台。
Moon來回做了幾個深呼吸,伸手抹掉額上的汗——
「別緊張。」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Moon倏地回頭,愣怔地看著路柏沅。
「他們打野不會玩野核,你野區不會有壓力,如果隊伍需要,在對面拿弱勢打野時,你可以嘗試打一把入侵,不用怕。」路柏沅淡淡道:「這不會是你最後一場半決賽,放輕鬆,好好打。」
Moon看了他很久,然後重重點頭:「……好!」
簡茸喝了一大口水。
聽見大牛嘲諷都沒反應的人,現在臉色已經冷了兩分。
他在心裡跟自己說,替補上場打這麼重要的比賽,路柏沅身為隊長安撫兩句很正常……
但是這個Moon明顯對路柏沅有點不一樣。
路柏沅只是說了兩句話,Moon就跟活過來了似的,臉不僵了腿也不抖了……
簡茸一邊吃醋,一邊覺得自己想太多。
「走吧。」丁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上台了。」
簡茸拿著水杯剛要起身,手臂忽然被身邊的人握住。
路柏沅身上有股淡淡的藥味,是紗布里的味道。
路柏沅偏下頭,低聲道:「……男朋友,帶我躺贏這一把,回去給你獎勵,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