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者,天也。
渾行,渾天之義。
馴乎玄,即渾行無窮正象天。
此為太玄經中的玄首序,取自老子玄之又玄。
太玄經,又稱太玄、太元以及玄經,為西漢末年揚雄所著。
不過……
從眼下這座古觀看,時間線絕不可能只是兩漢,而是先秦之前,至少也要拉到春秋戰國,甚至西周時代。
所以,太玄經,極有可能就是道德經。
最後那句話,其實也印證了這一猜測。
玄道者,服氣以為鑄造道身。
這分明就是玄道服氣築基功的真意。
最關鍵的是,按照樓觀傳諸傳訊載,樓觀派道人除了修行《道德》《妙真》《西升》《開天》以及《化胡》五卷真經外,還要傳習數種上清經。
如《大洞真經》《黃庭內景經》《太上隱書》《太上素靈洞玄大有妙經》等等。
而此處道觀內,卻只奉有一卷真書。
時間又要追溯到西周。
太玄經對應道德真經當之無疑。
「所以,此處道宮,應該就是文始真人所留。」
「當年自關外迎送老子,得其道德真經後,便來到終南山上結草為樓,避世修行,觀星望氣。」
陳玉樓低聲呢喃,心頭千絲萬縷的思緒也愈發清晰。
「另外,按照青池道人所敘,他在青池山耕種時,遇一道人,見他容貌甚偉,氣質過人,於是傳他道經。」
「言說只需服氣導引,自可得道成仙。」
「而樓觀派所傳承的修煉方術,雖然是雜采各家,取長補短,最終形成內外兼修,也就是符籙與丹鼎皆修的路子。」
「但最早,樓觀派卻是實實在在並不服藥,而是食炁!」
陳玉樓越想越覺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亂龍潭一側。
負手而立的他,身外寒風呼嘯,雪塵四濺,但他仍舊巋然不動,只有一雙眸子越發明亮。
「錯不了。」
「文始真人,於此修行。」
想到這,陳玉樓心神一動,水下古觀中法相虛影將古書一合,轉而收下。
同時。
繼續朝著四周走去。
瓶山丹井下,只是青池道人一具遺蛻,便讓鷓鴣哨眾人破境,踏入修行。
而今這麼好的機會。
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輕易錯過?
除卻太玄真經,價值最高的……自然是棋局。
古有南柯一夢,觀仙人對弈而瞬息百年。
書中也有珍瓏棋局,破局者天命所歸。
所以,收起太玄經後,陳玉樓目光便下意識落在了兩隻蒲團中中間的茶几上。
黑白兩子,縱橫十九線。
看上去就如太極陰陽魚,與道門極為契合,也難怪一路上山,那些隱士,除卻打坐、練劍、觀雲海之外,大都是在對弈。
只是。
眼下這副棋局,似乎卻並無太多深意。
至少按照他的眼力,暫時還看不出多少東西來,棋局雙方顯然已經屠龍,敗局已定,可以投子認輸了。
他雖然也就會玩個五子棋。
但這一世的陳玉樓,出生時,陳家經過數代人的積攢,陳家底蘊已經極深。
而他又是獨子。
更是早早就定下了文武兼備的信條。
四書五經、武道修行,兵書謀略,天文地理,哪一樣都不能落下。
圍棋而已,他還真學過。
在陳家莊落戶的流民之中,並不缺乏落魄大戶,或者官宦之後,其中甚至不少是前朝晚晴的秀才進士出身。
從這些人里,找幾個願意出任教書先生的人,可太簡單了。
畢竟。
讀書人幾個願意下地種田,早出晚歸?
只不過,陳玉樓那些年學得東西太過駁雜,只能說多而不精。
但簡單的棋局,勝負手還是能夠看得明白。
此刻棋局,似乎就是對弈之後的結果。
與他想像的情景,實在有些大相逕庭。
但陳玉樓顯然還是有些不太甘心,探出手去,抓起一枚黑子。
握在掌心中,入手微涼,質地倒是細膩,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不過是終南山上最為常見的山石打磨而成。
「棋局,棋子都不對。」
「難道是棋盤和……石罐?」
陳玉樓低聲喃喃,目光轉而落在茶几另外一處。
只是,無論他怎麼看,兩者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山石所刻,並無太多神異之處。
「總不可能是蒲團?」
一縷神識掃過,但讓他詫異的是,再簡單不過,用山中雜草編織而成的蒲團,神識竟然都無法穿透。
「這……」
察覺到這一點。
饒是陳玉樓,眼角都不禁重重一跳。
最不可能的成為可能。
這種見鬼的事,放在倒斗古玩行,那就是天大的漏。
他這麼多年,也只見過一次。
就是剛執掌陳家,接手常勝山那幾年,帶著一幫夥計去往李家山,試圖倒斗滇王墓,結果去了之後才發現,早都被捷足先登。
不甘心的他。
借著觀草木、辨泥痕的本事,硬生生從一口泥潭中找出了口棺材。
也是那口被人遺棄的古棺。
讓他找到了刻有獻王墓的人皮地圖。
但比起眼前。
那算得了什麼?
螢光之於皓月,簡直是雲泥之別。
幾千年過去,連山頂草樓觀都在風雨中侵蝕消失,兩隻銜草結成的蒲團,竟然沒有絲毫腐壞的跡象。
這本身其實就說明了很多東西。
深吸了口氣。
陳玉樓小心將兩隻蒲團懾起,剛一入手,一股輕風涼意便撲面而來,心中雜念,躁意,瞬間為之一定。
「清心、凝神、入定、悟道?」
一一感受著蒲團中氣息,以及身上變化。
他心頭更是震動。
要知道,在此之前,能有這等效果的他只在一個地方見過。
那就是祖龍頂!
但那等洞天福地,天下也找不出幾處來。
如今簡單兩個蒲團,便能做到這一步,陳玉樓哪裡還會不懂。
「好東西啊。」
「至少也是道家法器……不對,法寶級別。」
古觀之中,原本無形無質的法相虛影,這會那張模糊的臉上,似乎都閃爍起了兩盞燈火。
神彩四溢。
陳玉樓好歹也接觸過一些煉器。
雖然還不曾登堂入室,但最為基礎的東西還是知道。
遠不是當初在瓶山時候。
只要是道家之物,統統稱之為法器。
實際上,就如修行有境界之分,器物同樣有高下之說。
法器、法寶。
往上的話,陳玉樓暫時還不曾接觸,不過想來應該是靈寶、真寶一類。
法寶自生靈意,則為靈寶。
至於本命法寶則稱之為真寶。
就如呂祖的純陽劍、張果老的漁鼓、鐵拐李的葫蘆,便是本命之物。
而他自己的話。
龍鱗劍如今其實也能勉強算作法器。
要脫離法器,蘊養生靈太過緩慢,數十年都不一定,但若是另闢蹊徑,比如,將大黑天擊雷山那頭邪神封入劍內。
說不定幾年時間。
就能從法器晉升為法寶。
但如今……輕而易舉便得到了兩件法寶。
這他娘可不是撿了個天大的漏?
「之前下來時,至少見到了五六道靈光,應該還有寶物……」
將蒲團也隨之收起。
陳玉樓這會就像是為過冬儲備糧食的松鼠。
啥好東西都想往家裡扒拉。
一雙眼睛掃過四周。
連一寸都不敢放過。
很快,他目光又落在了案几上的香爐上。
此處過去最少兩千年,但那三根香火,就像是當日在瓶山紅塵仙境中見到的長明燈,獻王墓內燃了上千年的鮫人火,始終燒著,全然沒有燃盡的跡象。
有了太玄古經、悟道蒲團的前例在。
這是就算是三歲小孩,應該都知道了,這隻香爐必然來歷不小。
幾乎是下意識的。
法相虛影,一步跨出數步,出現在案幾之外。
小心探出手去。
將香爐一把抱起。
剎那間,一股幽香味道沖入鼻間,隔著重重潭水,陳玉樓竟然都有種渾身暢通之感。
「果然。」
眼神一亮。
陳玉樓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精絕古城、崑崙神宮一行結束後,返回陳家莊,便開始著手在洞庭湖君山島上布局的事。
開闢幾間洞府。
供給修行、煉丹、符籙、煉器以及種田養藥所用。
沒想到,這一趟終南山太白峰之行,簡直就是出門下雨有人送傘,完全就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到時候點燃香爐、端坐於蒲團之上修行。
絕對會事半功倍!
好不容易按下心中激盪情緒,陳玉樓又將整座古觀來回搜尋了數次,再三確認沒有其他器物後,這才吐了口氣準備離去。
不過……
好歹受了文始真人如此之多的遺澤恩惠。
陳玉樓當然也不好意思,這麼轉身就走。
法相虛影雙手抱拳。
朝著牆上壁畫中那兩道松下對弈的仙人身影,認認真真躬身行了一禮。
這才一步沖天而起。
片刻後。
虛影破水而出。
朝著亂龍潭外負手而立的陳玉樓一步步走去。
虛與實相互融合。
下一刻,陳玉樓眼底深處神光一閃。
收起身上氣機,潮水歸港,山崖外呼嘯的寒風也在一瞬間歸於平津。
「陳兄?」
察覺到這巨大的變化,原本還盯著寒潭深處的鷓鴣哨,哪裡還會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目光下意識看向陳玉樓。
呼——
陳玉樓只是緩緩舒了口氣。
轉過身來。
掌心一翻。
赫然多出了一本古書。
「這……這是?」
鷓鴣哨一下瞪大眼睛,即便從他身上見過無數次堪稱天人手段的神通仙術,但此刻一張臉上仍是難掩震撼。
整個過程中。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
就是擔心會錯過什麼。
但……
就算如此。
他還是想不到,陳玉樓究竟是怎麼做到?
之前在夾子溝和海螺谷,遇到的鬼潭和溫泉,好歹他還是親自下水,方才察覺到水下的變化。
但從崑崙山返回後,身上諸多手段,已經愈發不可琢磨。
「文始真人傳承。」
「太玄經!」
陳玉樓也沒過多解釋,只是將手中古書向前一遞。
反正這麼久了。
無論他身上發生什麼,鷓鴣哨一行人都會自行腦補,然後找出一個他們認為最為合理的答案。
和眼下相比。
當日觀雲樓上金丹異象以及祖龍頂突破洞天,不知要震撼多少倍。
也不見他們如何。
「太玄經?!」
鷓鴣哨眉頭一挑,音調下意識都增長了幾分。
「可……可有築基功的後續功法?」
他如今最為關注的,便是將築基功補全。
只是,這話一問,陳玉樓心裡都忍不住生出幾分無奈。
文始真人親傳。
光是這幾個字,又豈是區區一份玄道服氣築基功能夠比擬?
食炁、吞藥、丹砂、符籙。
囊括諸多法門。
不過,他也知道,自踏入築基後,鷓鴣哨又多焦慮,畢竟一日無法補全功法,就等於後續無路可走。
「當然。」
「道兄慢慢琢磨就好。」
想到這,陳玉樓點了點頭。
剛在水下古觀中,他借著法相虛影簡單翻閱了下,太玄經中,除卻玄道服氣築基功外,還有涉及丹藥以及符籙。
集百家之長,確不是空話。
只不過,比起青木長生功中的修真四藝,就要相去甚遠。
「真有!」
得到確定答案,鷓鴣哨再按捺不住心中激動。
從他手中接過古書。
又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小心翼翼翻開書頁。
當玄道者,服氣鑄道身幾個字映入眼帘,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安然落地。
「這,陳兄,這古書是從何處……」
人生三十餘年。
鷓鴣哨都鮮少有如此時候,語氣都有些激動莫名。
只是……
他話才出口。
身前的陳玉樓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忽然轉身,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陳兄?」
「山下有道人親至,境界極高……」
見他問起。
陳玉樓並未回頭,只是低聲回了一句。
而且,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山下劍意盈空,人還未至,凌厲先行。
不止如此。
他上山途中,郎朗讀詩聲也在隨之傳動。
這太白山上一百餘座道觀,數百道人,能有這等修為者少之又少,而又能修出這等驚人劍意。
來人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山下道人速度極快。
幾乎轉瞬間,便從雲海抵達了玉皇池。
這會鷓鴣哨也察覺到了不對,將手中太玄經古書,小心翼翼貼身收起,這才轉身,一臉凝重的看向來時登山處。
「肘傳丹篆千年術,口誦黃庭兩卷經。」
……
「劍術已成君把去,有蛟龍處斬蛟龍。」
不多時。
一道猶如落鼓雷鳴般的聲音,從山下傳來。
同時,一位身穿道袍,背負長劍,木釵束髮,腰間掛著一隻葫蘆,頭髮花白的老道人,從山下一步步拾級而上。
看似緩慢。
實則身形快如閃電。
眨眼便從山口,出現在了松林之外。
只見他目光深邃,看向寒潭外的陳玉樓和鷓鴣哨,伸手做了個道揖,朗聲笑道。
「貧道照葫,不知山中有大真人駕臨,特來山上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