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繼續找,肯定能有收穫。」
「別愣著了,都動起來。」
「對,再找找看看,這麼多藏書、遺物、奇石、異器,絕對能尋到更多的線索。」
接下來。
一行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連老九叔都是如此,他雖然識字不多,但也能認得一些。
所以,他行事尤爲謹慎,凡是刻了文字的物件全都一一歸攏收好,然後交由少掌櫃的評判。
十多人一起行動。
效率極高。
只片刻的功夫。
洞府內外便被清掃一空。
朽木、灰塵、蛛網以及不知名的蟲砂,盡數清理出去,這座被道人充爲書房的石窟,纖塵不染,甚至連掛在牆角處那盞早已經熄滅的銅燈,都已經重新點燃。
足足三十多件藏物,井然有序的擺在地上。
不過。
那些大都是無用之物。
多是些奇石、翡翠、玉料甚至貝殼,亦或者裂開卻捨不得扔棄的瓷盞筆洗。
而此刻,一衆人也沒有多看,只是盡數圍在陳玉樓身外,目光灼灼的看著他身前挑出的幾件藏品。
一卷古冊、四片竹簡,還有一把隨身長劍。
陳玉樓平握著長劍,是最爲常見的道門制式,並非法器、真寶一類,因爲潮氣浸染,劍鞘上都生出了一層密密的鏽跡。
嘗試著拔出。
劍身大概三尺六寸。
數百年過去,劍刃蒙塵,再也不復當初的鋒鋩。
一道細細的槽口自上而下,隱隱還透著一道道黑色斑紋,看上去就像是暈染的黑色花朵。
「是妖血。」
似乎能夠察覺到衆人的好奇。
陳玉樓也不隱瞞,低聲道。
若是山野之間的獸類,尋常血水絕不可能做到如此,幾百年時間還能凝而不散,唯獨化妖之後,一身性命盡數融入精血當中,方纔沾而不滅。
也就是說。
那位前輩行走天下時。
手持長劍,沒少做出斬妖伏魔一類的事。
可惜,這把道劍,雖然追隨他多年,但並未刻下名號,只有劍柄處被鏽蝕的遇仙二字。
輕輕嘆了口氣,陳玉樓隨手將劍重新收入鞘中。
旋即拿起幾枚竹簡,藉著身後火光細細通讀起來。
本以爲與之前那捲自述一樣。
就是那位前輩隨手記下。
但……
只是看了第一句,他眼底便忍不住生出幾分驚歎,心神沉浸其中,直到四枚竹簡一字一句,通篇盡數讀完,他才擡起頭,一張平靜的臉上竟是難掩震動。
竹簡通篇不過寥寥五百餘字。
但字字珠璣。
乃是那位前輩在此閉關修行多年的心得感悟。
全真派重在煉心養性。
簡單來說,走的便是性命雙修的路子。
但他卻是硬生生從傳承中,走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既修性命,又正道誅符。
也就是將全真與正一兩道相融,煉丹之外,同參符籙。
要知道,自張道陵在終南山上建道教伊始,兩千年來,道門衍生出流派無數,食炁、內丹、外丹、符籙,不一而足。
絕非他一人想過,數術同修,炁道源流。
但……
卻少有人能夠成功。
不是因爲那些嘗試的道人天賦不夠,而是,道門修行不比練武,三年不成那就五年十年在,修道最重心性,一朝悟道,或許半日便能抵得上他他人十年之功。
一種道術,尚且修行破境尚且極難。
何況數道同參,更是難如登天。
隱居於此的那位前輩,同時融合全真與正一兩道,竟然能夠修成金身玉骨。
也就是欠缺了些許運氣。
若是再給他幾十年時間,說不定真能入道。
「陳兄,這是……」
見他捧著竹簡,閉上眼睛,神色間滿是感慨,一旁衆人不由面面相覷。
誰也不敢出聲打攪。
最終還是鷓鴣哨,開口輕聲詢問了一句。
「道兄看過就明白了。」
陳玉樓吐了口氣,將竹簡遞了過去。
見狀,鷓鴣哨哪敢猶疑,小心翼翼接過,一字一句通讀下去。
越看他便越是心驚。
一位大前輩的修行感悟,可不是尋常就能見得到的,放到道家宗門裡,至少也是秘法古經之類,非真傳內門弟子不得參閱。
最爲重要的是。
前輩簡直是學究天人。
將正一與全真,二者合二爲一。
明明是件聽上去都不太可能的事,但在他手中卻差點成爲現實。
要知道,天下萬法同宗同源,他雖是隱仙或者樓觀派的隔代傳人,但從修行方式上,其實同樣算是全真食炁一道。
所以,這樣一份參悟,對他修行絕對是大有裨益。
這也是爲何兩人會表現出如此震驚的緣故。
呼——
不知多久過後。
鷓鴣哨這才從失神中醒悟過來。
一雙眸子裡,神光流轉,顯然是有所感悟。
見狀,周圍幾人也是愈發驚奇。
那竹簡中上下攏共也就幾百個字,難不成是天書,否則怎麼會修爲最高的兩人皆是產生如此情緒?
楊方好幾次想要開口。
借過來看上一眼。
但見鷓鴣哨心神沉定,難以自拔,也只能將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如今終於等到機會,「楊魁首,這竹簡裡究竟寫了啥?」
看他一臉好奇期待的樣子。
已經回過神來的鷓鴣哨,不由搖頭一笑。
「楊方兄弟儘可參閱。」
他又不是外人。
另外,他們之間也沒有尊卑有序、上下有別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既然想看,拿去就是。
「好,多謝魁首。」
楊方笑呵呵的接過,捧在手中,老洋人、柺子以及花靈、紅姑娘還有袁洪幾人也是紛紛湊了上去。
藉著洞壁上那盞銅燈火光。
沉心靜氣,默默讀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老九叔不由皺了皺眉,放下剛抽出的煙筒,也踮起腳尖,擡頭往竹簡上看了過去。
只是。
竹簡上所書涉及道家修行,又是食炁、導引,又是符籙、丹鼎。
本就識字不多的他。
看的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認出幾個字,連到一起,根本不解其意,偏偏柺子他們一幫小子,眼下就跟被勾了魂似的,眼神一動不動,心神完全浸入其中。
急的他連連撓頭。
又嘗試了幾次。
最終,老九叔還是選擇放棄,默默走到了一旁,再次抽出煙桿,擡起後腳跟,在鞋底上輕輕敲了幾下。
熟稔的拿出菸袋,捻了一團菸絲。
湊近銅燈前點燃。
「滋——」
菸絲迅速燃燒。
他則是提起煙桿,用力深吸了一口。
煙霧在胸口下繚繞,刺出一陣強烈的灼燒感,那張苦悶煩躁的臉,卻是一下舒展開來,好一會,才舒坦的吐了口青煙。
什麼正一,全真,食炁、呼吸的。他也琢磨不明白。
還不如就當沒看到,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懂就不懂,非要去刨根揭底幹嘛,那不是給自己平添煩惱?
再說了,少掌櫃已經登了島,他留在這邊的日子已經是一雙手數的清楚。
等回了莊子。
整天被人盯著,煙不能抽酒不能喝,那日子想想都覺得痛苦。
靠在石壁上,腦海裡胡思亂想。
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不慢,轉眼間,一團菸絲就被抽了個乾淨,臉上的鬱悶也隨之散盡。
「來了!」
正琢磨著是不是再捻個半團煙抽時。
一道平靜裡帶著驚喜的聲音忽然傳來。
老九叔再沒抽菸的心思,反手握著菸斗,下意識擡頭望了過去。
只見少掌櫃已經翻開了那一卷冊子。
青色書冊受潮嚴重,甚至都長出了一層黑色黴菌,字跡也被水氣暈染成一片片的墨團,看上去模糊的厲害。
但……
書冊打開的一剎那,陳玉樓眼神瞬間亮起。
其中文字竟是異常清晰。
上下攏共百十字左右。
右上第一行爲『禮部爲度牒事檢會到』,隨後則是明文寫有數行律令,如私自簪剃者杖八十,當罪寺觀住持,同罪並還。
中間一行小字,則是記有道人名號,身份來歷。
『今填欽字三百二十七號度牒給付道士李存名。』
「年十七歲,系文登山人士,崇禎七年三月九日。」
「仁濟道院出家,投禮顧巉爲師授全真道遇仙派,於本院入籍。」
仁濟道院、李存名!
拜師全真遇仙派顧巉。
看到這幾個字,陳玉樓忍不住長舒了口氣,這分明就是一份入籍度牒,也就是那位前輩出家時朝廷所發的身份證明。
印象中,此人在道門並不出名。
至少他從未聽過。
但寂寂無名的一個道人,竟然能夠將全真與正一兩道合一,這份功力簡直可以說是學究天人。
也就是時不我待。
道祖沒有庇佑。
否則……
飛昇錄上就將多出一段。
「明末,天下大亂,有道人李存名,隱居洞庭大澤君山島上三十年,性命合一、吞籙凝丹,斬湖中惡龍,舉天飛昇!」
只可惜。
差之毫釐,便是飛昇成仙和枯坐化骨的區別。
「李存名……」
見他面露思索和感慨之色。
旁邊幾人,忍不住湊上前來,目光飛快掃過度牒上的文字。
「原來是明朝的道人。」
「還真是遇仙派傳人,按掌櫃的所說,馬鈺真人生於金元時代,洞內那位前輩,差不多得是六七代的門人了吧。」
「我覺得都不止,道人出家,代代相傳,又不是家族傳承,可能十年二十年就有一代門人。」
「……」
一衆人低聲探討著。
聲音不大。
倒是神色比起之前明顯已經輕鬆了不少。
以後說不定就是鄰居,知道名號,也好爲他立個墓碑木牌,隔三差五還能上柱香,不至於連香火都斷絕了。
「楊方兄弟。」
「這幾天麻煩你在山谷中看看,尋一處風水位,擇日也好讓前輩入土爲安。」
將度牒合上放回原處。
陳玉樓看了眼楊方,輕聲叮囑道。
一衆人裡,只有他和身爲摸金校尉的楊方最是擅長尋龍點穴的風水術,不過他這初次登島,大概率會忙的腳不沾地。
尋找陰宅之事,交給楊方再合適不過。
「好,陳掌櫃儘可放心,度牒中有前輩的生辰八字,堪查起來就要簡單許多。」
楊方點點頭,開口答應下來。
身爲金算盤弟子。
陰陽風水、五行術數,對他而言就是吃飯的本事。
「既如此。」
「今日就先到這。」
陳玉樓也不耽誤,看向早已經心急如焚的老九叔招呼了聲,「九叔,走吧,回去吃飯。」
「得嘞。」
見他總算提及到此事,老九叔不由大爲鬆了口氣。
吃飯事小。
但接風洗塵是規矩不能破。
也正是因爲知道這點,陳玉樓纔會主動開口,如今他來了島上,若是不露面,底下那些夥計都得餓著肚子等。
「走了。」
除卻那兩卷古經以及修行參悟外,其餘遺物,全都留在了洞府內。
連同李存名道人那枚隨身所帶的玉牌,也被陳玉樓與那些奇石、預料等物放到了一處。
打算到時候爲他下葬時,一起放入棺內。
走出洞口。
陽光透過密林和藤蔓,傾瀉而下,一旁的洞口邊則是傳來一陣窸窣聲,這點光線變化對陳玉樓而言並不算什麼,只是扭頭看了一眼。
恰好見到白澤從門外走來。
赫然是在此守著。
「什麼時候出來了?」
方纔注意力都在洞府、枯骨以及古經、道法上,還真沒察覺到它什麼時候離開。
「就出來一會。」
白澤搖搖腦袋,赧然道。
「放心,島上安全的很,絕不會有人來打擾。」
陳玉樓哪會不懂它的心思。
大概率是覺得洞府對主人極爲重要,便主動出來看護。
雖然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但它還是點了點頭。
畢竟雖然在君山島上多年,但白澤從未踏出過這座山谷,活動範圍也僅限香爐山、同心湖一片。
對於外邊的世界。
瞭解並不多。
只是從祖輩那裡得知危險重重。
今早遭受圍獵一事,也驗證了這一點。
懵懂的跟在主人身後,白澤一路朝著山上而去,不時還會回頭看上一眼,畢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似乎察覺到了它的心思。
陳玉樓不由摸了下它腦袋。
「這座島,如今已經是我所有,你可以隨意閒逛,只要不泅水離開就行。」
「主人的島?」
聽到這話,白澤瞳孔一下瞪大。
它終於明白,爲何主人會說島上安全,再看其餘人對他的態度之恭敬,它心裡最後一點防線也終於放下。
「那我能不能去茶島?」
「去那幹嘛?」
聽出它聲音裡的期待,正負手信步閒庭的陳玉樓,不由笑問道。
「我聽祖輩說過,島上有種銀針靈茶,味道鮮美,我還從未吃過,所以……」
君山銀針!
聞言,陳玉樓心頭一動。
是啊。
怎麼把茶島給忘了。
從青城山帶回的幾株道茶苗種,一直在他氣海洞天中溫養,就是想登島後找一處地方栽下。
如今看來。
哪有比茶島更爲合適之處?
想到這,心情大好的陳玉樓,大手一揮朗聲笑著許諾下來。
「放寬心,在那住下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