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氣氛很有些壓抑,在得知孫途居然被縣衙強加了這麼個衙前差事後,於家父子的臉色就顯得極為難看,孫途也是臉色陰沉,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沉默許久,於孝和才道:「縣衙這麼做可算得上是亂命了。你孫家如今可是單丁戶,就你這麼一個男丁,如何還能應這等苦差?」按照大宋朝律令,單丁或絕戶人家會有相應的照顧,比如一些有風險或困難的差事就落不到他們頭上。
聽了這話,孫途卻是苦笑搖頭:「其實在孝伯你們來前我就去過一趟縣衙問了,結果他們卻推說本縣簿冊上所寫我孫家依然是有四丁的,所以……」
「這怎麼可能?」於孝和急了,連忙反對道。這時,於大勇便恍然道:「我記起來了,好像早前縣衙里曾提過,得過了今年秋天才會再重造簿冊,現在用的還是兩年前的呢。」
孫途點點頭,表示認可。別說這時候了,就是千年之後,信息發達的年代裡,地方人口普查也是一項大工程,也會過上幾年再重新登記,自然就有一定的延後性了。顯然,劉淵他們就是抓住了這個漏洞,才敢把這麼一份苦差強派到自己頭上。
於大勇隨後又憤憤道:「只可惜如今縣尹和宋押司都去了州里,要不然以三郎在縣尹跟前的地位,總能說上話的。」
「是啊,現在打理縣衙諸事的乃是時縣尉,而真正管著事的又是劉押司,他可與三郎一向有著嫌隙……」於孝和也明白過來,臉上的憤怒已轉化成了無奈。對方代表的是官府,自然不是他們這些小民能對抗的。
提到劉淵,孫途的眼中又有寒光閃過。當初在物流中心工作時,他就曾聽人提過一個說法,做人不但不能得罪小人,更不能被小人給得罪了。前者自然容易被小人報復,而後者也必然會引來小人無休止的針對與算計。
因為在小人的觀念里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只要結了仇,就一定會遭遇報復。而他想不被人報復,就一定得連續不斷地打壓對方,直到將對方打得徹底倒下,再也爬不起來。顯然,那劉淵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了。
在幾次陷害自己不成,反而讓自己有了翻身機會後,他一定會感到寢食難安,一定會想盡辦法來針對自己。而這一回劉縣令的離開,就給了他一個大好的機會。
在明白這點後,孫途其實已經釋然了,眼下劉淵有權有勢,自己縱然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受著了。所以即便這衙前差事辛苦,內里更可能充滿變數與陰謀,他也只能接下,也只能千里迢迢地去一趟汴京了。
好在,這事對如今時代的大部分人來說是件難事,畢竟大家都安土重遷,不喜奔波,但對孫途來說倒不算太難接受。他唯一的顧慮只在自家,所以在調整了下心態後道:「孝伯,事到如今其實多說也沒什麼用了。我所以請你們過來,只是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你只管說,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推辭。」於孝和當即正色說道。
「此去東京必然要有數月工夫,酒店裡的生意還需要孝伯你多加照看,另外就是雅兒了。她之前得了風寒,雖然現在已有好轉,但身子到底還虛著,我也不好帶了她一起上路,所以希望孝伯和大勇哥能代為照顧,不要讓人欺負了她。」孫途說著正色起來抱拳道。
於孝和連忙起身扶住了他行禮的動作:「三郎不必如此,雅兒這丫頭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其實也與女兒無異,即便你不說我也會好生照顧,豈會讓她受了委屈。你放心吧,這兩件事我都應下了。」說著,他又皺了下眉頭:「倒是三郎你,此去東京路途遙遠,一路之上可要小心才是。還有,我聽說這等衙前差事裡往往藏有問題,你可一定要仔細了。」
其實他所知道的問題更嚴重,有時候下面的官吏因為貪心往往會在上繳的稅銀糧食上做手腳,到時候被追究的就是這些辛苦運送東西過去的衙前,如此一來,他們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孫途自然也明白他話中之意,正色點頭:「我明白,我會小心的。」
三人又說了陣子話,於家父子二人才告辭離開。孫途隨後又轉回到雅兒的房中,卻發現她並未睡下,而是眼睛有些發紅地看著自己:「三哥哥你又要走嗎?」語氣里已經帶了些哭腔了,顯然他們的對話已被雅兒聽了去。
孫途拿手測了測對方的體溫,又為她掖好了被子,這才柔聲道:「雅兒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只要在家裡乖乖的,好生養病,等秋收後,我就能從東京回來,還能給你帶些從未見過的稀罕東西做禮物呢。」
「我不要什麼禮物,我只要三哥哥能陪著我。要不,你也帶我去吧?」雅兒有些渴盼地望著他,滿是乞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孫途的依戀是越來越強了,有一日不見他,心裡就空落落的。只是話出口後,她又有些後悔了,此番三哥哥去東京可不是遊玩,又怎麼可能帶上自己這麼個累贅呢。
孫途卻是有些猶豫了,如今的他就這麼一個親人,確實有些不放心把個十三四歲的丫頭留在這兒啊。就在他有些為難的當口,突然外頭傳來了嗒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東西進了院子,這讓他神色陡然一緊,轉身開門,就一個箭步朝院子裡撲去。
此時他正有氣呢,要是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尋事,他一定會讓其後悔。在撲出的同時,孫途已把那根甩棍握在手中,看到拐角處那黑影后,手腕一抖間,合金所制的甩棍已帶著風聲直抽了過去。
那人發現孫途撲擊過來也是一慌,趕緊往旁邊躲去,同時口中輕聲叫了句:「孫三郎莫要誤會,俺來此並無歹意!」話音未落,棍子已經落到了他左側的脖子上,不過還是及時止住了落下的趨勢。
因為孫途已經看清楚了來人模樣,正是之前與自己有過節,在攻打虎頭寨時卻曾被自己救下的張川。聽他這麼一說,總算是沒有打下去,只是警惕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俺……俺是來告訴孫三郎你一些要緊事的。」張川的臉色有些發白,這一棍雖然沒有打中,但帶起的棍風還是讓他一陣膽寒,這才知道眼前少年武藝遠在自己之上,也比自己所以為的要高得多。
孫途的目光在其臉上掃動了一陣,這才收回了棍子,說道:「卻是什麼要緊事?」
「你不是被派了衙前差事,將要送稅銀去東京嗎?其實這是劉淵劉押司的主意。」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孫途,見其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便又道:「就在今日早些時候,劉押司突然找到了俺,讓俺帶人跟上你,好在路途上打劫了你。另外,他還說另有布置,有個厲害人物打算要你性命呢。」
「竟還有此事嗎?」孫途眯起了眼睛來,在看了對方幾眼,從張川的神色里確認其沒有對自己撒謊後,他心中頓時怒火升騰。想不到張川居然如此狠毒,不但用了官府手段,甚至還打算用非常手段來除掉自己!
張川遲疑了下,似乎是怕他不信,又道:「而且劉押司他還說了,想要奪了你家的酒店和你家養娘。那日慶功宴上他便看上了你家養娘……」
孫途的呼吸陡然就急促了起來,之前的事情還沒法讓他生出殺機來,但這話卻讓他有了一個決斷。只是他依然保持著理智,看著對方:「你為何要冒著得罪劉淵的風險來報信?」
「俺張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會幹出恩將仇報的事情來。你救過俺的命,俺要再對付你就太不是東西了。何況劉淵他是怎麼對俺的,俺也不會忘了。」張川抬頭直視著孫途道:「所以俺以為你還是趕緊帶了丫頭走吧,他畢竟是官,你鬥不過他的。」
「哈,我要一走,恐怕又要落個逃役的罪名,豈不正中了劉淵的下懷?」孫途冷笑一聲:「你這份情我記下了。張川,你若信得過我,就不用理會劉淵,更別追出城來。」說著,目光往黑暗的天穹掃了一眼,這才返身回了屋子。
呆站在院子裡的張川卻被他那陰冷如刀的目光嚇得半晌沒能回過神來,不知怎的,他就覺著眼前這個少年一定能在這場與劉淵的爭鬥里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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