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途此言一出,不光是其他人等,就是城府極深,尋常喜怒不形於色的童貫都不禁有些詫異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拒絕自己的提攜呢。難道對方又在使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不成?
孫途這時也發現了其中的問題,便又解釋道:「太尉恕罪,在下雖然不才,也有心報效朝廷,可實在不想黔面當了個普通軍卒。如此還不如回鄆城縣過那清貧卻還算自在的日子呢。」
大宋朝重文抑武表現在了方方面面,其中很嚴重的一項就是會在官軍尋常士卒臉上刺字,就跟那些犯下重罪發配邊遠的囚徒一般,所以才會有賊配軍這一說法。而這刺青就會這樣跟人一輩子,成為永遠都無法洗脫的侮辱,就連最後做到樞密副使的狄青,縱然為朝廷立下無數大功,可他臉上依然帶了這麼個記號。
孫途縱然有報國之心,卻也是無法接受在臉上留下如此印記的,所以當下就婉拒了童貫的提攜。
本來心中還有些不快的童貫聽他這麼一解釋後,便不禁笑了起來,還搖了下頭。而方謙則適時笑道:「孫途你也太小瞧童帥用你之心了,既然我們想要用你,自然會給你一個不錯的前程,又怎麼可能讓你只去做一個必須黔面的丘八呢?」
「你且隨我來,坐下了好好說話。」童貫不想當了太多人商談此事,便轉身往一旁的花廳走去。孫途沒有遲疑,便給童沐遞了個眼色,這才跟了上去。
童貫落座,自有家奴捧來飲子——一種時下里頗為流行的,用各種或清涼或溫補的藥物煮出來的湯藥——連孫途和方謙都得了一碗。在啜了一口潤了下喉嚨後,童貫才笑道:「孫途,以你的本事老夫自不會讓你從軍卒做起,而是想給你弄一個官身,當然只能是武官。但是,只要有了一份合適的差遣,無論文武都能為朝廷效力,也能有個出頭的機會。」
在歷史中的諸多朝代里,論官制大宋朝確實是一個相當奇葩的存在,與別的朝代有著極大的不同。在朝廷里的官員自身其實都有兩到三重的身份,其一就是本官,又或叫寄錄官,這一職位代表了官員在朝廷里的等級,以及每年能因此獲取的俸祿。但事實上,幾乎沒有一個官員真是在這個職位上辦差的。
而接領的差遣,才是這名官員現在真正所處的官位,所掌的實權,也是他能做出政績,得以升遷的根本所在。而事實上,朝廷內外擁有官員身份的人可是要遠超過有著差遣數量的,這便是大宋朝冗官冗員問題的其中一個原因所在了。
其實大宋朝所以會弄出個這麼奇葩複雜的官員制度還是和他本身就立國不正大有關聯。因為心虛,所以對臣下官員便不怎麼信任,總想著分權,對武將如此,對文官其實也差不多。因為官員的差遣是可以隨時更換的,甚至天子都不用找什麼理由,直接一道詔書就能替換了他。
而這次童貫還能承諾給孫途謀一份差遣,這可比幫他得一個官職更難,雖然大宋朝能入得品流的官職本身其實也相當難得。
直到明白童貫這番話的份量後,孫途才為之動容,鄭重起身,向童貫行禮稱謝:「多謝童帥對在下的栽培提攜,在下定不負所望。」在來到這個時代數月間,他已了解此時想真入官有多難,此時自然是不會放過了。
童貫見此,方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這小子還是挺聰明的,反應也快,居然連身邊人對自己的稱呼都迅速抓住,並且順勢這麼叫了。但隨即,他又把臉色一肅:「不過你也別謝我太早,老夫能做的只是給你一個入官的機會,至於到底能不能魚躍龍門,卻還得看你自身的能耐。」
見孫途有些疑惑,方謙就在一旁代為解釋道:「明年二月間,三班院便會有一場射試殿廷來提拔一些曾在邊地立過功的軍將入官。到時候,童帥自會舉薦你也參加。若你能從中脫穎而出,則可謀一個九品武官的職位了。不過,到時候與你爭競者可著實不少,而且多是軍中好手,你若比不了他們,那童帥縱然有心照顧於你怕也是不成的。」
所謂的射試殿廷顧名思義就是在天子御前施展自身的射術與武藝了。這是眼下重文輕武的大宋朝中少有的幾條能讓武人入仕做官的通道之一。而且這還和每三年就有一次的科舉考試不同,總是不定期的。
而除了那些出身低微,卻又在軍中立下過功勞,從而得到邊地重臣保舉的軍將外,朝中大員,比如童貫這樣的,便能向朝廷舉薦人選。
對此,孫途倒是很有信心,他相信以自身的武藝,以及還算過地去的射術,應該可以通過這場測試。
「對了,聽你的談吐也讀過些書吧?」方謙又問了一句。
孫途只能含糊地說道:「在下只是粗通文墨。」
「那就好,到時說不定會讓你寫篇策問出來,只要不是連字都寫不全,文理不通就不是問題了。」顯然方謙以往也沒少接觸過這樣的事情,對其中門道那是相當清楚的:「還有騎術,你可會嗎?」
這下卻是問住孫途了。他前世雖然騎過馬,但因為時代所限也就玩玩,至於到了大宋朝,缺馬的現狀讓他幾乎都沒接觸過馬匹,又怎麼可能有良好的騎術呢?
「那你接下來可得花些心思多加練習了。射試殿廷可不光只考校步射,騎射也是一關。」
見孫途面露難色,童貫便一笑道:「你待會兒去馬廄那裡討要一匹馬兒,今後就多抽些時間好好學學騎術,可不要讓老夫丟了面子。」既然準備提攜孫途,他自然要把好意給足了。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人的行事風格,只要真想拉攏某人,就一定會給足好處,不然奸黨勢力也不會那麼大了。
孫途趕緊再次謝過,隨後才有些猶豫地說道:「不過在下還有一樁難事。」
「你說來聽聽。」方謙代童貫回道。
「在下所以能來東京就是應了縣衙的衙前差事。可是到了今日,這差事還沒個著落呢。」說著,他就把自己在戶部的遭遇簡略地說了一遍。
「這不過是小事而已。明日你就拿我的名帖去一趟戶部,把事情辦了即可。」童貫不以為然地一笑道,這事對他來說確實不值一提,相比起來,還是把孫途的名字加進射試殿廷名單里更難些。
等到這樁心事也得以解決後,孫途終於是安下心來。告退出來的他臉上頓時就露出了振奮之色來,他知道自己翻身的機會終於快到了。畢竟之前的遭遇已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如今這時代階級差別之大,能不能當上官實在太重要了。
而在花廳里,看到孫途離開後,方謙便笑著說道:「此子終究還是露了心思。看來他也不是真箇淡泊名利,還是有所求的嘛。」
「人在世上,誰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真要有,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假的。他這樣就很好,只要有所求,老夫便可助他達成所想,到時他自然就能為我所用了。」童貫笑呵呵地道。他顯然很滿意是這麼個結果。
不過很快地,他的笑容又漸漸隱去,目光里閃爍著一絲異樣的光芒來。他所以提攜孫途,看重其才能見識還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此人還有一個現在還不能說的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