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沐拿著兩份詔書來見孫途時,卻是在他家中後院的榻上,孫途趴在上邊,左右則是一臉擔憂和心疼,雙眼通紅,明顯剛剛哭過的雅兒與扈蓉,就連生性活潑的孫捷都顯得格外安靜,守在一旁。
而在看到孫途背上的創傷後,童沐更是唬了一大跳:「將軍,你……你真在眾人面前受了一百軍棍,這有些過了吧?」
孫途苦笑了一聲:「若真挨完一百軍棍,只怕我現在就沒力氣和你說話了。不過也得虧了有你,叫了蓉兒前來,要不然我還真沒法躲避,只能硬挨了。」說話間,他略一擺手,兩個妻子便很體貼地起身帶了兒女離開,把這邊留給了他們二人。
「將軍,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你想要收攏軍心民心的意圖我自然明白,可真有必要把戲做得這麼真嗎?真就當幾萬人的面受此重罰,你就不怕傷了你的威信?」童沐見房內只有自己二人,便不再有什麼顧慮,搖頭問道。這一點其實他一直想勸說了,但之前孫途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當然有這個必要,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取信天下。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刑是作不得半點假的,而且你不在現場,所以不知當時將士和百姓的反應,經此一事,我相信無論軍中民間,我孫途的聲名已到了最高點。」孫途不以為意地一笑:「至於說什麼有損威信就更是多慮了,我又不是被其他人拿下後挨的軍棍,而是為了維護我軍軍法才自動受罰,誰敢因此就看輕了我?」
童沐默然,一時還真找不出什麼辯駁的說辭來了。而孫途也沒給他繼續糾纏於這個問題的機會,當下就道:「不提這個了,看你的樣子,宮裡的事情應該頗為順利吧?聖旨拿到手了?」
「那是當然,我依著將軍所言,直接對那趙佶用強,他果然很快就服了軟。原來所謂的天子也不過如此……」童沐說著,滿是不屑地嘿嘿一笑。事實上在今日之前,其實他對趙佶還是有些忌憚尊敬的,畢竟身為人臣在面對君王時多少會有所顧忌。
但隨著今日這一出後,皇帝那高不可攀的形象已是徹底崩塌了。原來當今皇帝也就是個貪生怕死,膽小怕事,一旦面臨威脅就會果斷出賣他人的卑鄙小人罷了。這種落差瞬間就把童沐多年來形成的觀念徹底衝垮,讓他對趙佶再沒有了半分尊敬,只有深深的鄙夷。
「這一點我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孫途也是嘿的一笑,一個能心安理得當幾十年俘虜的皇帝,又怎麼可能有什麼尊嚴呢?頓了一下,他又看向對方手中的捲軸:「把聖旨拿來我看看。」
童沐答應一聲,忙把兩道聖旨慢慢展開,並隨口解釋道:「這一道便是定下誅殺蔡京梁師成等奸賊全族的旨意,這一道則是趙佶的罪己詔。只要先後頒布,不但能殺光這些禍國殃民的東西,還能讓皇帝顏面掃地,就是朝中那些官員怕也會起其他心思了。」「好。明日上午,你就將這道旨意通告天下,然後再代我於城中監斬蔡京人等!」孫途滿意點頭,目光里滿是濃濃的殺意。
「明日可是上元節啊,這麼急著就殺了他們嗎?」
「怎麼,殺他們還得挑日子不成?畢竟夜長夢多,為防再出什麼差錯,得趕緊把他們全部剷除了,這樣哪怕還有他們的黨羽在暗地裡想做什麼,也缺了名分。」孫途眯了下眼睛道:「不過卻是要辛苦你了。若非有傷在身,行動不便,該是由我親自出面監斬的。」
「將軍言重了,你如此安排對我而言卻是一樁大功勞,何來辛苦之說。」
「我可不是與你客氣,別看我們已經控制了東京全局,但在暗處,還是有不少力量在蠢蠢欲動。所以明日處斬他們絕不可能如想像般一帆風順,你作為監斬官員,也有些擔著風險啊。」孫途正色道:「所以你切不可大意,兵馬一定要布置妥當了,各種應急方案也要籌措到位,萬不能讓人有可趁之機。」
「將軍您就放心吧,此事我一定會辦得妥妥噹噹,絕不給他們半點機會。」童沐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隨後,又和孫途說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告辭,畢竟對方身上有傷,他也不好太過打擾。
直到目送他離開,孫途才把臉上的笑容一斂:「明日……我可不會給時間讓你們從容布置,一切就在明天見分曉吧。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把該使的手段都使出來,把能用的人都用上,也好讓我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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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天牢。
這裡一向是關押朝廷官員和要犯的所在,但自大宋立國以來,卻也從來沒有如這次般一下子關進了這許多大人物。從太師到太傅,從宰相到尚書,可以說如今能住在這牢房裡到底,那都是之前朝中了不得的大人物,跺跺腳都能使東京城的地皮顫上三顫了。
可現在嘛,雖只幾日工夫,他們一個個卻完全變了模樣,不但容貌憔悴,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萎頓到了極點,若此時再把他們放到街上,看著就和那些貧民沒什麼兩樣了。
這其中變化最大的當然要數蔡京蔡太師了,本就已過七旬的他現在看著更是蒼老無比,蒼白的鬚髮,如枯樹皮般的老臉,配上那對深深陷進去的眼睛,簡直就是行將就木的樣兒,哪還有半分幾日前權傾朝野的太師權相的模樣啊。
從天堂突然落到地獄,確實摧垮了他的心理和身體,讓他一直都陷於渾噩之中,甚至連有人送飯進來,蔡京都沒什麼反應,然後他的飯食也就被同牢房的其他人給分吃了。是的,作為當朝宰相,他現在還是與七八個低一級的官員一起關押著,全無半點特殊。
直到今日傍晚,送飯的獄卒把勺子在牢房前的木柵欄上邦邦敲打了五下,蔡京半閉的眼睛才突然睜開,然後竟先其他人一步,撲到了柵欄前,伸手就去搶那剛放到碗裡的黑面饅頭。這下還真把其他人給嚇了一大跳,竟忘了上去與他搶,自然也就沒有發現在拿過饅頭的同時,他另一隻手裡也多了一個小小的紙捲兒。
等到入更後,牢房裡重新變得一片靜謐,蔡京才緩緩把那紙卷從袖子裡取出來,就著外頭透過小窗照進來的月光,看起了上頭的內容來。這一看之下,古井不波的臉上卻是一陣的顫動,嘴角抽搐間,更是喃喃輕語,發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咕噥聲:「孫途,你好狠,好絕啊……明日,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嗎……」
雖然身在天牢,但幾十年大權在握的蔡京還能做出最後的掙扎,消息也依然靈通得很。居然只在小半日後,便已知道了孫途將於明日把他們全部處斬的准消息,也知道了自己最後的力量會在明日劫法場,救自己!
在他牢房的側對面,另一人也在微微發顫後,把張紙條吞進了嘴裡,咽了下去。梁師成在東京的勢力也不比蔡京小多少,自然也在此刻知曉了一切,同時更做好了明日在刑場之上被人救走的準備:「孫途,只要這一次我不死,你就等著天下大亂吧……」
同一時間,東京外城,一座不怎麼起眼的小院落中,數十名身體壯碩的漢子正靜靜地面對著一個氣勢懾人,目光如電的男子,聽著他用壓低的聲音說著鼓舞人心的話:
「兄弟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太師對我等有著大恩,現在就是我等出死力,用命來報答他老人家的時候了。那孫途不但起兵謀反,還欲加害太師,把一些罪名強加到他老人家的頭上,並選擇在明日處斬。這我們能接受嗎?不能,我們要救太師,明日就是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
「天牢外頭有上千精兵把守,所以我無法殺進去救人,但到了法場之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雖然到時會有更多兵馬把守,但百姓只會更多,只要我們能把亂子惹起來,就能從容把太師從那些丘八手下救下來。你們,願意為了救太師不惜一切嗎?」
「我等願意!」這些漢子全都低聲嘶吼著,一副決絕的模樣。
「好,那接下來我來說一說全盤計劃和細節……」
同樣的場景,在東京城裡足不下十處之多,在這個最後關頭,最後忠心於蔡京梁師成等人的暗中勢力已再不能蟄伏,卻是打算冒險出擊,於明日法場之上,殺討賊軍一個措手不及!
另外,更出乎許多人意料的是,還有一支軍隊正日夜兼程直朝著東京而來,正是由江州太守蔡九蔡得章親自率領的部下三萬精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深知一旦父親被殺,舉族被滅,自己這個身在外地的兒子也必然只有死路一條,那還不如趁著還有機會,拼上一把呢!
這個正月十四的夜很不平靜,所有人都開始布局蓄勢,只等著明日那一刻的到來。但到底誰能笑到最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