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天似乎是在刻意與大宋朝廷過不去,五月二十,工部抗災守堤人等排除眾議頂住壓力,掘開金明池西邊湖堤,水淹瓊林苑和周邊十數里方圓數十莊園,到了二十一上午,天氣卻突然急轉,雲收雨住,艷陽高照!持續肆虐了足有半個月之久的這場大雨竟突然就停了!
這下雖然讓許多人都大大地鬆了口氣,但也給了工部極大的壓力,畢竟只要他們再堅持一夜,災情便會徹底好轉,那大片的莊園良田,尤其是作為皇家園林的瓊林苑就不會毀於一旦了。
當然,作為如今的當政者,孫途是不可能因此就怪罪工部眾官員,尤其是因為勞累愧疚而臥床不起的徐珵的,甚至當後者強撐著病體前來請罪時,他還進行了一番好言好語的寬慰:「徐尚書不必心懷愧疚,你也說了,就當時的水情來看說不定撐不到天明金明池別個方向就會決口,到那時東京汴梁可就危險了。與之相比,淹去瓊林苑和那些莊園便是最好的結果,至少沒有造成傷亡,百姓也沒有因之受難。」
聽了孫途的安慰徐珵自是一陣感動,但心中的愧疚卻並未就此消散:「可下官終究是淹沒了數百畝良田無數莊園,還有瓊林別苑的罪魁禍首,實在是無顏面對朝中同僚啊,他們中的許多人的家業就在其中,我若是能再堅持一下,說不定……」
不等他把話說完,孫途就板起臉來道:「徐尚書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再堅持一陣,若總抱有如此僥倖心理,只怕才會釀成大禍呢。你既管著水利之事,就該知道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的道理,就該明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有多麼的可怕,你的決定完全是正確的,沒有半點錯誤可言。」頓了一下後,他又看著對方:「更何況,真論起來,定下掘開金明池湖堤這一決策的還是本官,難道你是在質疑我的判斷嗎?」
徐珵這才想起自己確實先問了孫途,得了他的首肯才有底氣和兵馬行事,這讓他還真不好再把過錯攬到自己頭上了:「不,不敢,下官絕不是怪太尉的意思,太尉一切皆已大局為重,有錯也是在我。」
「既然我沒有錯,那你也沒錯。」孫途當即霸道地一擺手道:「至於朝中的那些非議,你不必理會,本官自會幫你壓下去。你更不用擔心因此會遭朝廷處罰,這次水患平息你是首功之臣,只有封賞。」
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徐珵也就不好再鑽牛角尖,當即滿是感激地再度拜謝,這才有些蹣跚地離開。而孫途在目送其離去後,又不覺搖頭,對邊上的童沐笑道:「這徐尚書別的都好,就是有時候過於古板死腦筋了。而且我可聽說了,這次的事情本就是那些傢伙貪心作祟,拖著不肯點頭,不然也不至於讓金明池的水情變得那般危險,等這一節過去,此事還會追究!」
「太尉說的是,那些人著實可惡,完全不顧大局只盯著自己那點利益。」童沐先是點頭應道,但很快地,他又略微一想:「你說這事是不是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你也想到了嗎?」孫途臉上的笑容已然收斂,眼中卻有寒芒透出:「我查過,那些莊子的主人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和少數勛貴,他們以前行事也頗為正直,還真沒有過如這次般蠻不講理的作為。而且,幾十個莊子,居然態度出奇的一致,這事本身就透著古怪。」
「是啊,他們一開始的全體抵制不肯搬遷就已經足夠叫人玩味了,而之後暗中一起把人和財貨全部搬走,只留下兩三人硬拖著就更是意圖明顯了,分明就是在故意拖著,想讓金明池那裡出個差錯,水淹京師。」童沐也是精於陰謀,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他人之輩,一下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處。
而孫途的臉色也變得越發難看了:「既然你都這麼看了,此事確實有著太多內情,那些人分明就是衝著我們而來,為的就是擾亂朝廷。」說到這兒,他突然提高了聲音,沖外頭喊道:「來人,去請唐司正來。」想要把這些傢伙的底細全挖出來,沒有比皇城司更可靠的人馬了。
如今的皇城司位於樞密院附近,所以才不過頓飯工夫,唐楓就已趕了過來:「不知太尉有何吩咐?」
「最近你手下的人馬都在查什麼?」
「若只是京城裡的話,多著落在那人身上,還有就是一直沿著兩年前那點線索追查那藏匿起來的幕後黑手。」唐楓連忙回答道。
「這兩件事情看起來想要查明白了可沒那麼容易,且先放一放。現在,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查……」說著,孫途便把他二人之前的疑慮給道了出來,並讓唐楓在暗中查明白那些莊子的主人這段時日裡的一切動向,尤其是他們與朝中官員勛貴的接觸等等。
唐楓一聽之下,神色一緊,精神更是一振:「這些傢伙到了今日竟還不老實嗎?太尉封信,屬下定會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查個明白,讓他們無所遁形。」
「唔,去吧。記住,此事不宜大張旗鼓,查也要在暗中查,尤其不能讓他們發現了端倪。」
「卑職明白。」唐楓瞭然地一抱拳,這才退走。事情重大,他是半點時間都不願意耽擱了。
「太尉是擔心從他們身上牽連出更多的問題?」童沐有些擔憂地問道。
孫途則在略一嘆息後點頭道:「是啊,這兩年來,其實朝中還是有不少官員不肯接受現實,總想著與我別別苗頭的。哪怕他們沒有膽子明著與我為敵,可背地裡卻沒少搗亂。而且他們一個個都認定了我不想亂了朝中局面,現在行事是越來越放肆了。
「之前也就傳些怪話,或是在一些小事上與我爭論一二,可今年以來,他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到今日,竟連這等關係到東京安危,無數百姓生死的大事都被他們拿來對付我了。」
頓了一下,他突然看著童沐:「你說,我對他們是不是過於仁慈了?除了一開始時把蔡京等人一股腦殺光,兩年來幾乎就沒再拿人開刀,哪怕有人暗地裡總是做小動作,我也最多稍加敲打,未有進一步的懲治。」
童沐為之一愣,仔細想著,他的處境其實和孫途也差不多。雖然表面上他統攬全局,大權也確實在手,但在一些細節上,那些下屬確實有陽奉陰違的舉動,今年以來更是明顯。
片刻後,他才一聲苦笑:「這事確實存在,你我畢竟年齡資歷都比不了他們,許多老臣自然不可能服氣。還有就是,我們一直努力在推行的去古文的政策也明顯侵犯到了他們的利益,這些人就更不可能與我們一條心了。要不是如今軍權都在我們手裡,只怕情況會更惡劣。
「還有一點是最關鍵的,那就是他們認準了我們不會真大動干戈,對他們下手。因為現在是咱們當政,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朝廷……」
孫途目光一閃,喃喃道:「是啊,不在這位置上坐著,是不能理解穩定對一個國家有多重要的,只有穩定才是一切的基礎,無論是民生還是兵事,都必須有個穩定的環境!」但隨即,他的語氣又變得森然:「看來他們確實是看準了我這一心態,才會如此肆無忌憚變本加厲,把我的忍讓當作了好欺,以為自己絕對安全!既然他們如此不知好歹,非要與我為敵,也該讓他們回想一下兩年前的事情了。」
話說兩年前,這些個所謂朝廷官員們一個個都跟鵪鶉似的,無論孫途提出什麼要求來,都是唯唯稱是。這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當時蔡京等人的屍體頭顱都雜那兒擺著,他們的鮮血還在城中流淌,給眾人足夠的威懾嗎?而現在,他們卻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就從這次的事情入手,得好好給他們些臉色看看了,怎麼說也要見見血,殺殺他們的威風。這不光是為了自己的威望,更是為阻力重重的廢古文之政張目,不然後面的阻力只會越來越大。
「太尉,你就不怕如此一來會使朝廷再起動盪,甚至那些文官們糾集到一起逼宮鬧事嗎?」童沐卻有些擔憂道。
「這有什麼好怕的?之前我就是有太多顧慮才給了他們機會。現在想想當真好笑,兩年前我們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來,他們又有了什麼表示了,今日不一樣嗎?大不了就換一批人來朝廷任職。這世上六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有的是,懷才不遇等著機會的人更是多如過江之鯽!」這一刻的孫途,身上的氣質與之前已大不相同,再沒有了陰沉,如一把終於從劍鞘中拔出的利劍,竟讓童沐都不敢逼視了。
同時,這也讓童沐豪氣頓生:「好,就讓咱們再與這些傢伙斗上一斗。兩年前我們能壓得他們連屁都不敢放半個,今日自也能做到!」
話剛說到這兒,外頭突然一人匆匆趕了過來,急聲叫道:「太尉,不好了,徐尚書,徐尚書在剛出皇城後突然被人圍住毆打昏厥……」
「什麼?」饒是孫途有著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氣度,在一刻也驟然色變,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什麼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