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斷與朝廷官員相關的案件,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當案子還牽涉到諸多人犯時情況就更加複雜了。即便是刑部,面對眼下這起案子也頗感棘手,那些嫌犯一個個身驕肉貴的打不得罵不得,好好訊問又糾纏不清,實在讓下面的一眾官吏無所適從,只能慢慢耗著。
可就是耗,刑部方面都有些耗不起了,因為那些紈絝的父兄人等總能尋著各種理由前來攪擾,不是說他們冤枉自家子弟,就是說自家兒子有隱疾不能久被收押,三四天下來,刑部衙門都快被這些人鬧得連正常的公務都辦不下去了。
到了這時候,宋江終於發了火,一聲令下,直接從禁軍里調出了一隊兵馬來守在衙門前,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進衙門,若還有敢強闖者,便以圖謀不軌論處,拿下也一併投入天牢治罪。
他宋江畢竟也是當初起兵時幾個重要將領之一,哪怕現在不掌兵權,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也正是有了這百多兵馬的震懾,那些官員勛貴才不敢再來羅唣,只是他在官場中的名聲卻又是一跌,外頭更是傳出了風聲,說宋江已得了孫途之令,非要置這些無辜子弟於死地了。
如此謠言對宋江的影響並不甚大,倒是讓手下人等感到了壓力,他們只能更謹慎詳細地對每個涉案之人進行審問,以求能找出更多的證據來。而到了五月底時,案子又再度出了轉折。
這天上午,專門負責此案的刑部侍郎鞠亮便一臉凝重地來到了宋江跟前:「太傅,案子又有了些進展。」
「哦?卻是什麼?」宋江聞言精神也是一振,連忙問道。很顯然,這段時日他身上的壓力也自不小,只是不好表露出來罷了。
「據其中兩個嫌犯交代,那日他們確實曾對徐尚書不甚恭敬,更因其放水淹了瓊林苑和自家莊園而辱罵了他,不過他們卻不曾動手……」
「不曾動手?那難道徐尚書身上的傷還是他自己造成的了?」宋江頓時冷笑道。
鞠亮咽了口唾沫道:「那當然不可能,事實上,傷了他的另有其人,是兩個破落戶動的手。而且事後,那兩人還趁亂跑了,倒是這些個紈絝子弟,因為穿著光鮮極其醒目,所以一下就被巡城的官兵給全部拿住了。所以真要論罪的話,應該是那二人。」
「哼,光他們的一面之詞能作為證供嗎?當時那亂鬨鬨的場面,就是挨打的徐尚書都看不清是誰傷的自己,就更別提他們這些打人的了。我看這分明就是他們想為自己脫罪的說辭而已。」宋江不以為然地搖頭道。
鞠亮卻知道他這麼說的真正原因,哪怕他們所言是真,那兩個破落戶也不好找啊,即便真找到了,用這兩人頂罪只怕也不能讓孫途他們滿意。不過他既然敢來說,自然是有所準備的,便立刻又道:「太傅,那兩位公子言之鑿鑿,都說自己看得清楚,而且還全叫對了對方的名字,一個叫張虎,一個叫季彪,都是內城裡有名的潑皮人物。所以只要能把他們拿住了細審,總是能問出個結果來的。」
果然,一聽這話,宋江倒也來了興趣:「真能找到那兩個兇嫌?」旋即又看向鞠亮:「看來你已經派人去抓捕二人了吧?」
「太傅英明,確實如此。」鞠亮謙虛一笑:「算時辰要是順利的話,人應該快要被拿回來了。而現在最關鍵的,卻是撬開他們的嘴,最好是能讓這兩人把傷人的罪名給擔下了,如此咱們至少能給朝廷一個交代。」
宋江卻不見太多的笑容,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是嗎?要是事情真如此簡單就好了。」
正說話間,外頭便有下屬來報,說是兩個嫌犯已經被抓了來,這讓鞠亮更是一喜:「太傅,您可要親自問一問他們嗎?」
宋江剛想拒絕,但旋即又輕輕點頭:「那就把他們帶來吧。還有,那兩個指出他們兇犯身份的嫌犯也一併帶來,就讓他們在旁聽著。」
這一命令傳下,下面的人很快就動了起來。這次的審訊並沒有擺出太大的架勢來,也就在刑部二堂宋江的公廨內進行,兩邊就十幾個公差官兵,再配上一個書吏記事。沒有拍打驚堂木,也沒有人喊威武的堂威,四名犯人就被相繼帶了進來。
兩個略顯憔悴的官家子弟被放到一旁,另兩個面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茬兒的壯漢則被人推進堂來,然後按倒跪在了宋江面前。此時,張虎季彪二人沒有了以往橫行街市的霸道勁兒,顯得一陣惶恐,連連叩首:「小的見過相公老爺,我們可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竟被官府捉拿。」
「怎麼,事到如今你二人竟還想要隱瞞狡辯嗎?」宋江的目光犀利如刀,只在二人面上一掃,就讓他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與恐懼,身子也就抖得更厲害了:「不……不敢,小的平日裡雖然也欺負過人,但犯法的事情卻不敢做。」很顯然,這二人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堪,都是進過多次官衙的老油條了。
「是嗎?那本官要問你們一句了,本月二十一日那天中午你們身在何處?」
「二十一日中午……」兩人都是一副思索的樣子,半晌後才先後道:「小的許是在城裡王家酒店裡喝酒吧……」
「小的應該在吉祥賭坊里耍錢,要不就是在李家酒店喝酒……反正就這麼幾個去處……」
「可有人卻說當日見了你們就在皇城邊上,還打傷了朝廷命官。」宋江的這一句話立刻就讓兩人一個哆嗦,然後尖叫著否認道:「青天大老爺,冤枉啊……我等就是有天大的
膽子也不敢,不敢幹出打傷朝廷命官的事情來……」
宋江雙眼一眯,就看向了邊上那兩個官家子弟。果然,一見他們否認,這兩個就急了起來,有個性子急的更是尖聲叫道:「放屁,張老五,季老九,你兩個狗東西居然敢當面說謊!本公子記得清清楚楚,那天糾集了你們十多個兄弟等在皇城外頭,只為了堵住那徐珵!後來在推搡的時候,你二人還衝在了前頭,不但推倒了徐尚書,還給了他兩腳……現在居然想要撇清自己,真當我們眼瞎了不成?」
一聽這話,兩個潑皮渾身就是一震,想要反駁,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吭哧了半天才又叫起了屈來:「青天大老爺小的冤枉啊,這事,這事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他們給錢,而且一個個都身份尊貴,我們只能聽他們的。但咱們兄弟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又怎麼敢對徐尚書這樣的大人物動粗呢,更別提傷著他了……」
這一下,卻是把他們之前撇清自己的說辭給徹底翻掉,也讓宋江的眉頭皺得更緊。既然他們剛才說的話不可信,那現在的話又怎能作信呢?也就是說,他二人還真有可能是傷到了徐珵的兇手……
想到這兒,他便猛一拍桌案,喝聲道:「張虎季彪,事到如今你們竟還想抵賴嗎?光是你們膽敢圍堵朝廷高官便已罪在不赦,更別說你們還可能傷到徐尚書了。還有,你們別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就沒人知道,除了這兩位公子外,現場必然還有其他人看到了此事,只要本官仔細查問,總能把真相給找出來的。你二人若再不肯如實交代,說不得只能對你們用刑了。來人!」
伴隨著這疾言厲色的喝叫,左右咵的一聲便有四名差役同時上前,麻利地把兩人給拿住按倒,又有人把夾棍、板子等刑具嘩啦一聲抖落到了他們面前,這讓兩個看似油鹽不進的潑皮更是一陣膽寒,臉上滿滿的都是糾結與恐懼。
「本官再最後問你們一次,人,是不是你們所傷!」宋江寒聲問道。而隨著他這一問,有差役已經把夾棍往二人腿彎處放去,繩索一拉,就要用刑。
這一下,終於是把兩人最後那點心防都給擊了個粉碎,頓時先後哭喊了起來:「小人知罪,我們……我們確實因為一時激動對徐尚書動了手……」
聽到這一招認,宋江而下,幾乎所有人都大大地鬆了口氣。顯然,這案子這回是真水落石出,也終於是能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交代了。只要徐珵不是被那些公子哥兒所傷便好,那樣他們的罪名必然不大,朝廷也就能酌情赦免他們了。至於張虎和季彪兩個,既然他們自己作死,那就怨不得人,只有死路一條了。
宋江當即一拍桌案,讓人把供詞交給了兩個潑皮,看著他們按上手印畫押,認下罪狀,這才一擺手,吩咐人將他們和那兩個公子一併收押起來。
等到案子審完,他又沖鞠亮一笑:「這一次可多虧了鞠侍郎你啊,今晚大家都能安心睡個好覺了。」
鞠亮也是一臉的歡喜:「太傅謬讚了,卑職也只是儘自己的本分而已。」
「對了,明日本官就把這一結果也報與孫太尉,你也一起去吧。」宋江隨後又笑眯眯的說道,這讓鞠亮更是一喜,這顯然是要為他在孫途面前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