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找到你了
蒸汽噴發，灰霧直衝天際。
周圍充斥著潮濕和刺鼻的煤灰味。
卡啦卡啦。
街角的幾個金屬落地箱展開，裡面的齒輪正在自行轉動，忽快忽慢。
一截鐵軌開始隨之緩緩移動，從一條轉接到了另一條。
下一刻，大地震動，一列火車呼嘯而過。
雖然這裡已經屬於工業區灰霧區了，但距離河谷區的林奇事務所並不遠，步行十五分鐘就到了。
19點50分，倒計時四小時十分。
掩著口鼻，林奇在刺鼻的煤煙味中大步跨越鐵軌，繞開幾輛飛馳的馬車，穿過青石路面出現在拉蒂斯廚房門外。
工業區的街道算不上繁華，人煙稀少，但拉蒂斯廚房門口擠滿了馬車，還有至少十對以上的正裝男女站在屋檐外的煤氣燈下。
此時此刻，林奇第一次真切體會到自己已經身在異界。
撩起袖子看看手臂，枯槁依舊，而且似乎向手肘上方蔓延了一點。
不確定是否是錯覺，但胸口的重壓卻愈發沉重。
時間不等人啊。
在排隊人群的怒視下，林奇徑直擠進了餐廳大門。
裡面紅色馬甲的侍者立刻迎了上來。
「抱歉，先生，我們已經坐滿了，您……」侍者疑惑的看了看林奇，「先生，您傍晚剛剛來過吧，對不起，您剛才的位置已經有人了，需要重新排隊。」
呼，至少這段記憶沒出錯，這是個很好的開始。
林奇懸著的心落了下來，表情也舒緩了不少。
朝裡面看看，大廳明亮的燈光下，幾十張厚木桌錯落擺放，早已坐滿了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而自己之前的座位上，一個正裝紳士似乎感應到他的視線，提起繡著藍色L型家族徽記的禮帽，朝著他點頭示意。
誰啊？
馬上就在記憶中找到了答案，蘭道爾先生，一個很吝嗇的資本家，林奇接過他幾次委託，總是想各種辦法占點好處，不過倒是從未拖欠過委託金，算是個極度惹人討厭的優質客戶。
懶得理他，林奇也只是提起禮帽欠了欠身，就收回視線對侍者說道：「看來你還記得我？」
「當然，您消費了四個先令，還給了我一個先令的小費呢。」
我怕不是瘋了。
林奇稍稍皺眉，一先令相當於前世六十塊錢的購買力，記憶中，自己只是個潦倒的偵探，出門從來不會給小費，今天居然吃了四個先令，還給了高額小費。
嗯了一聲，林奇不動聲色的問道：「你的記憶力既然這麼好，我從哪邊來的你還記得嗎？」
「這……呃，抱歉，先生，這真不知道，主要您進來之前我也不會特別關注您。」
「那我是怎麼來的？走路還是乘馬車，你注意到了嗎？」
「走路，先生，這我記得很清。」
林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侍者繼續說道：
「因為您進來之前還和外面的朋友告別來著，當時我看了，門口沒有馬車經過。」
嗯？朋友？
林奇心跳有些加快，手心泛潮，滿心期待的問道：「你還記得那人的樣子嗎？」
「抱歉，沒有看清，只是瞥了一眼。」
林奇心沉了下去，但馬上聽到侍者想想又補充道：
「但是我記得他的鼻子很明顯的發紅。」
「嘶，我明白了，謝謝。」
林奇激動的拍拍侍者的肩膀，掏出錢袋準備再給他一個……便士的小費，然而打開錢袋他就愣住了。
記憶中，原林奇的財產，六鎊十五先令，不見了。
錢袋裡只剩下了三先令六便士。
我怎麼花的？完全沒有印象了。
林奇意識到，恐怕這也屬於和那個雕像有關的記憶。
好，不僅想要我死，還把我全部財產都弄走了，一點活路都不給我。
現在不僅是為了命了，就算為了這六鎊十五先令，我也要把你揪出來弄死。
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心裡發著狠，林奇又拍了拍侍者的肩膀，順勢就把掏出的錢袋收了回去，在侍者詭異的目光中轉頭就走。
原林奇的記憶已經讓他記起那人是誰了。
『醉漢彼得』，一個古物信息販子，他的線人之一。
排除一些偶遇的小概率可能，既然下午在餐廳門口分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下午和他一起拿到的那個雕像。
如果是和他進行的雕像私密交易，完全可以在事務所進行，如果是想要保密所以在外面的話，那應該選擇隱秘行蹤撇清關係，不會事後一起同行去餐廳。
所以自己很可能和他一起去某個地方拿到了雕像，那麼只要找到這個人，就能知道下午都發生了什麼事。
至於他現在在哪……
林奇迅速翻查自己的記事本，其中幾頁雖然非常詭異，但前面的記錄都是正常的。
很久以前記載著這個線人的信息。
他大多數晚上，都會在『鼴鼠俱樂部』過夜。
那是什麼地方？
林奇的好奇心很快就被澆滅了，或者說，被徹底點燃了。
那裡距拉蒂斯廚房不到一公里。
20點左右，在倒計時四個小時的時候，林奇沿著薄霧中昏黃的煤氣街燈，踩著路邊下水道里瀰漫的潮濕蒸汽，接近了一棟很常見的二層小樓。
外飾很有格調，狹長的窗戶里透出曖昧的微光，唯一特別的，就是門口台階上裝著厚實的大門，上面還有窺視窗。
「找誰？」窺視窗里傳來了詢問聲。
「瑪麗安伯爵夫人。」
「有人已經在了。」
「我知道，是賽門，我們約好的。」
賽門就是『醉漢彼得』的名字。
「哈？玩的這麼大？」
不知為何，門內的聲音多了幾分驚悚，隨後咣當，門開了。
一個黑影揮揮手：「快進，一樓18號，別亂走，驚擾了其他客人打斷你的腿。」
豎起衣領，壓低禮帽，林奇悄無聲息的鑽進了俱樂部。
一進門，一股詭異的氣味就撲面而來。那是混合著菸草、香水、酒精和特殊腥味的空氣。
林奇已經大概猜到這裡是什麼鬼地方了。
粉紅色的服務場所，絕對沒錯。
走廊幽暗深邃，兩側是十幾扇漆成粉紅色的木門，看著就很結實，每扇門上都掛著名牌，寫著xx侯爵夫人、xx公主之類的稱呼。有幾扇門是虛掩著的，露出裡面粉紅色的煤氣燈和最顯眼的紗障實木大床，以及那些一身貴婦裝束的艷麗身影。
林奇無心細看，徑直深入狹長的走廊，在盡頭樓梯旁找到了18號。
推開粉紅色的門，林奇停了一秒，又重新關上了。
隨後看看門上的號碼和名牌，不得已又重新推開18號的門。
面對床上坐著的一個濃妝的……壯漢。
X你個醉漢彼得。
「瑪麗安伯爵夫人？」
壯漢嫵媚的點頭：「我有客人了，親愛的，你可以等明天白天再來。」
林奇的表情變得相當精彩，深吸一口氣：「賽門呢？」
「原來找他呀，他說去盥洗室，現在還沒回來，已經十分鐘了。」
嗯？盥洗室？房間裡不是有嗎？
林奇皺了皺眉，不會是跑了吧，為什麼要跑？
事關生死，林奇也顧不上禮貌，撞上大門轉頭就朝深處走，剛走兩步，迎面就撞上了一個黑馬甲的侍者。
「先生，不要亂闖，您是迷路了嗎？」
「瑪麗安讓我幫他找賽門，說賽門去盥洗室十分鐘了，懷疑他是不是醉倒了。」
聽到瑪麗安的名字，侍者也沒懷疑：「賽門是誰？」
「一個紅鼻子。」
「哦，是他，他沒去盥洗室啊，我剛才看見他下樓了，好像是去地下室了。」
「地下室？那是什麼地方？」
「蒸汽機房。」
這個世界，大多數大型建築都會有蒸汽機房，為樓內部分設備提供動力。
這人去那裡做什麼？
林奇更疑惑了：「不會是喝醉走錯了吧，你陪我去看看。」
「自己去吧，就從樓梯下去，別亂碰鍋爐就好。」
顧不上多問，林奇一轉身就追了出去。
蒸汽機房是個開闊的地下空間，充斥著刺鼻的焦糊味和煤煙味，一股熱浪滾滾而來。
巨大的鍋爐就在機房正中，裡面的火光把地下室映得通紅。
然而剛繞到鍋爐正面，林奇突然停住了。
熱氣蒸騰的環境裡，他卻渾身緊繃，如墜冰窖。
一個人正躺在鍋爐里。
身體完全鑽了進去，只有頭露在外面。
火焰炙烤著他的身體，發出吱吱的聲音。
身體已經變成了焦炭，而頭部還完好無損，睜大眼睛看著林奇，臉上還帶著詭異的微笑，紅紅的鼻子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嘔~~」
濃郁的烤肉香味讓林奇當場就吐了出來，吐得渾身發軟，剛一恢復理智，立刻跌跌撞撞的狂奔而出，一直跑出俱樂部大門，才靠在冰冷的牆上，按著胸口大口喘息。
死了，『醉漢彼得』居然死了。
而且像是自己把自己塞進了鍋爐里活活燒死的。
怎麼可能，這比我上吊還詭異啊。
驚悚和恐懼的情緒，緊緊包裹著林奇的內心，林奇只覺得渾身血管收緊，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身後的俱樂部里傳來混亂的聲音，看來是自己的行為引起別人注意，順著發現了屍體。
不願多呆惹上麻煩浪費時間，林奇很快鑽進了路邊的陰影里，捂著胸口慢慢恢復了思考能力。
晚了一步，早十分鐘就好了。
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個普通線人，林奇心裡有的只是深深地遺憾。
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不行，我不甘心。
咬著牙，林奇反覆思索著找到的那些信息，不知不覺間，混亂恐懼的精神已經迅速冷靜了下來。
是你在幫我嗎，見證者？
【您是特殊的，甦醒者，您的意志格外強大，可以迅速擺脫恐懼的影響。這與我無關。】
好，那也謝謝你。
冷靜下來，思維恢復了清醒，學著以前追劇時候養成的分析線索的習慣，所有的信息在腦海里匯聚到了一起。
我和他其實不是很熟悉，不該一起辦這種事的，但今天出現在一起，結合他的職業古物信息販子，再考慮到雕像的身份，很可能我就是從他這裡得到的雕像的信息，由他帶著我去上門收購了雕像，我的錢也是這麼花掉的。
那麼我們取雕像的地點，很可能就是和他職業有關的地方，也就是與古物有關的場所。而且還是可以安全、合法交易的地方，博物館之類的場所不算，我一般不做違法的勾當。
當然，也有可能是私人收藏品，但我不應該帶著大筆現金貿然跟一個不熟的人去不認識的民宅，還是公開場所可能性最大，嗯，古物店優先。
萊茵市的古物店有一百多家，一家家找恐怕來不及，但也不用一家家找。
我一直是個很窮的人，平時從不給小費，尤其只剩下了三個先令的時候，之前卻還是給了侍者一個先令的小費，還訂了一瓶好酒。
不會是因為當時就想死了，否則我會把剩下的三個先令都給出去的，只能說明我馬上就要有一大筆錢了，而且當時心情非常高興，才會毫無顧慮的給小費。
這種心情下，身邊還有人同行，如果距離太遠，我不可能選擇步行，不，應該說就算是正常人選擇步行的距離，我也會選擇出租馬車，這樣才符合當時的心情，畢竟現在有錢了，十米也要坐出租馬車才行。」
但我卻選擇了步行，最大的可能就是所在地距離拉蒂斯廚房不遠。
大腦高速運轉，神秘抽絲剝繭，漸漸顯現。
打開筆記本夾著的城市地圖，找到拉蒂斯廚房，手指按在地圖上，以此為圓心慢慢向外擴大畫圓。
「以它為圓心，三百米為半徑，然後搜索和古物有關的公開場所。」
習慣性的親吻月亮掛飾，林奇都不知道自己向誰祈求著保佑，一邊念叨著，手指一邊在地圖上一圈圈擴大著搜索範圍。
一圈，一圈，突然停了下來。
抬起頭，露出有些兇狠的笑容。
「找到你了。」
格蘭威爾古物店，風鈴草巷4號。
20點15分，倒計時三小時四十五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