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里光線很暗,只有入口處透著亮。
從他們的車撞進大廈的位置看去,勉強能看見大堂中央的牆壁上寫著四個大字:潤金大廈,左側則用金屬面板鐫刻著各樓層分布,能大概分辨出這是一棟商住兩用樓。
大堂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染了血跡,牆壁上也有一些血手印,被車撞碎的玻璃與垃圾桶里傾覆的垃圾灑了一地,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
「大家怎麼樣?」車裡的宋晴嵐問,「有沒有人受傷?」
車頭變形嚴重,連帶著本就擁擠的后座也更加動彈不得。
宋晴嵐這一聲距離很近,沉沉地傳入季雨時的耳朵里,就像他第一次在公共頻道聽到這把聲音時一樣。
「我沒事。」季雨時回答。
這一車人除了季雨時,沒人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更沒有人對上一次的死亡保留記憶。
剛才空間車襲來那一刻的死亡倒計時,腎上腺素急速飆升,因此季雨時心跳得很快,連剎車時撞擊到前座椅背的頭部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我也沒事。」
「沒事。」
……
副駕駛座的段文嗓音痛苦:「我、好像卡住腿了。」
李純「草」了一聲:「快來幫忙!文哥被卡住了!」
「嗬嗬……」
聲音隱約傳來。
大廈里空蕩蕩,黑漆漆的走廊也很幽深,讓人難以分辨聲音具體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但肯定已經距離他們不遠了。
剛才車子撞進大廈的動靜太大,肯定已經驚擾了附近的喪屍,這棟大廈看起來安靜,卻說不準也隱藏著許多喪屍。
段文的左腿死死卡在副駕駛座的中控台下,一旦隊友試圖挪動那變形的部分,他就疼得難以忍受。
「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喪屍的聲音越來越近,段文喘著粗氣,一頭都是冷汗:「快走!」
「我們怎麼可能丟下你!」
「文哥你堅持住!」
宋晴嵐將神眠插-入中控台形成的空隙,示意李純護住段文的膝蓋。
這種情況下他依然保持著冷靜果斷,只快速道:「少廢話,忍住了,腿斷了也得一起走!」
過去那許多次任務以來形成的絕對信任,讓段文對於隊長的命令從不抗拒,因此他咬著牙點點頭:「……好。」
「快!」周明軒在催促,同時舉槍四顧。
走廊里的腳步迴響越來越大,越來越急,連帶著「嗬嗬」的嘶吼聲也近在咫尺了。
「砰砰砰!」
不知是誰開了槍,幾名喪屍血花四濺,悚然倒地。
可是這條走廊猶如通往地獄,很快更多的「嗬嗬」聲與腳步聲響起,比前幾名喪屍還要瘋狂數倍的喪屍出現了!
「快點!!」李純急得眼紅,大喊,「宋隊!」
通體漆黑的神眠被宋晴嵐當成了槓桿。
因為用力,宋晴嵐額頭都冒出了青筋,手臂上肌肉蓄力成塊,爆發力讓中控台被撬動,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啊——」
隨著一聲難以抑制的慘叫,段文的腿終於被救了出來,鮮血淋淋,傷口深可見骨!
李純的手發著抖:「文哥!」
段文幾欲昏厥臉色煞白,李純將他扛在身上,宋晴嵐喝道:「走!」
五個人加一名傷員,在這齣入口有限的大廈裡邊打邊退,來時的入口被沖碎玻璃,左側有出口的走廊也被堵死了。喪屍正源源不斷地湧入,小隊像無頭亂撞的獵物,被扔進了陷阱里,可以說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槍聲中,一波又一波喪屍被擊斃,大廈猶如迷宮般無處可逃。
「哐」一聲,有人撞開了防火門。
一直以來沉默著的湯樂大喊:「這邊!」
眾人退進樓道,樓道里應急燈亮起,裡面空無一人。
可很快地,樓道下方傳來了密集的騷動,眾人臉色一變,有一群喪屍從樓下衝上來了!
「嗬——」
「嗬——」
此時緊跟他們的喪屍湧入了防火門,橘黃色的應急燈下,這些慘白面孔的人類被照得像浸過血水,邪惡原始,與樓下那一群匯合一道,密密麻麻地將樓道堵得水泄不通!
槍聲密集,血肉、腦漿、殘肢染紅了潔白的牆壁。
一行人退至二樓,周明軒只打開門看了一眼就大罵一聲:「我操他媽!這是個交易所!什麼年代了還他媽親自出門辦事!」
二樓黑壓壓一片人頭,全是找不到出口的喪屍,數量無法估計!
湯樂與周明軒猛地將防火門關上,無視那門被撞得巨響,湯樂迅速將門上的鎖鏈纏上了:「再往上!!」
「不能上去了!」周明軒分身乏術,掃射著樓下追來的喪屍大喊,「說不定是死路!」
「往下也是死!」湯樂吼道,「那你說怎麼辦!!」
眾人不得不一退再退,轉眼已到四樓,季雨時忽然開口:「去六樓!」
李純扛著段文,都快哭了,不可置信道:「還上?!」
宋晴嵐咬牙掃射著,眼前的喪屍爬過樓道堆積的屍體,源源不絕,他喊道:「上!」
「哐!!」
六樓防火門被撞開,安靜一片。
借著樓道應急燈透進來的光,只見一個喪屍從黑暗中急速衝來,被走在前方開路的周明軒一槍爆頭。
「關門!」
「找東西別上!」
黑暗中手電亮起,有什麼響聲隨之傳來。
宋晴嵐聽覺敏銳,低聲制止:「安靜!」
亂七八糟的手電光束里,一名女性喪屍從拐角處狂奔而來。
「咻——」一聲,喪屍額頭爆出血洞,灰白色眼睛圓睜,應聲倒地。
季雨時黑眸中亮著一點光,通體雪白的鑽石鳥握在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裝上了消音-器。
小隊背後的防火門外傳來了撞擊聲,夾雜著喪屍特有的嘶吼。
悄無聲息的解決方式讓喪屍沒有發現他們,僅在門外短暫停留,那混亂沉重的腳步聲就很快略過這裡,一路往上去了。
他們暫時安全了。
燈光大亮,有些刺眼,是湯樂在牆上找到了電源開關。
這裡裝修得很是浮誇,水晶燈、粉色棉花糖一樣的沙發、大理石與玻璃磚的牆面,讓一群男人不太懂這裡是個什麼地方。
「高級美容院。」季雨時收好槍說,「一般沒什麼人。」
周明軒忽然就沖他舉起了自己的鐳射槍,瞄準紅點刺激得季雨時眯起眼睛,下一秒,「噗」一聲,他身後不遠處又倒下了一名喪屍。
季雨時回頭看了下,淡定道:「謝謝。」
周明軒則行了個禮。
那頭宋晴嵐已和李純一起將段文放到了美容院的沙發上,鮮血很快將沙發浸濕了。段文失血過多,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折起,人已經完全昏迷。
李純負責後勤,隊裡的簡單醫療也是他在做,看到這情形不由得眼眶發熱。
宋晴嵐比李純鎮定,對眾人道:「先止血,去找乾淨的毛巾來!再看看有沒有急救箱!」」
眾人:「是!」
忙碌的翻找中,周明軒問:「季顧問,你怎麼知道這裡是個美容院。」
季雨時說:「樓下有樓層分布圖。」
像是不習慣考慮別人能否理解他的話,季雨時又補充一句:「就在大樓標誌旁邊。」
周明軒也想了起來,「潤金大廈」四個字旁邊的確有個分布圖,但普通人在那種情況下只會對它一掃而過,更別提能清晰地記得每一層樓的分布內容了。
這一路過來,周明軒以及對季雨時有所改觀,此時再聽他這麼一說,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周明軒簡直想由衷地誇獎兩句了。
他們很快找到了急救箱,李純也找來了消毒櫃裡的毛巾。
這種情況下李純連針都沒法縫,除了能暫時用繃帶結合毛巾將段文的左腿包紮起來,別無他法。
好容易將段文的血勉強止住,宋晴嵐的手上已經染滿了血跡,額頭也有了汗珠。他環顧周圍,目光落在了湯樂身上。
湯樂滑坐在牆角,一言不發雙眼無神,好像剛才他只是短暫地活過來一瞬而已。
宋晴嵐神色凝重地看了湯樂幾秒,似乎有話想說,然而他最終只轉過頭問:「季顧問呢?」
周明軒微怔,指了洗手間的方向:「往那邊去了。」
*
早上7點40分。
這高級美容院的洗手間寬敞明亮,四個公主式盥洗台圍成一個圓圈,鋪有地毯,還擺了香薰蠟燭,一走進去還能聞到香氣。
可此時,這香氣中夾雜了淡淡的血腥氣息,地毯上也扔了幾團染了血跡的紙巾。
嘩嘩水聲傳來。
宋晴嵐圍著圓形盥洗台繞了半圈,踩在最靠里的位置發現了季雨時。
季雨時是在洗臉,或者說用乾脆水把頭髮都沖了一遍。
粘稠的血液混合著清水,變成粉色流在搪瓷洗手盆里,他的發梢連同睫毛都在滴水,濕透的皮膚顯得比平時還要白,額頭那個凸起的青包因此更加顯眼了——那是他在車上撞的。
鏡子裡,季雨時也看見了他:「宋隊。」
經過一場惡戰,所有人都幾乎是在喪屍堆里打過滾。和他們這群兵痞子一樣的守護者不同,季雨時非常愛乾淨,這點大家都看得出來。
奇怪的是,即使已經見過季雨時並非一無是處,更不是想像中來混A級任務的花瓶,他這副長相,還是會讓人覺得他脆弱。
宋晴嵐對著鏡子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不太走心地問:「你沒事吧。」
季雨時道:「沒事。段文怎麼樣?」
宋晴嵐:「左腿骨折,傷到了動脈,腿怕是要廢了。」
季雨時動作停了下。
宋晴嵐說:「扛,不管怎麼樣都要把他扛回去,總比看不到人好。」
這一路發生的太多情況都太快了。
他們措手不及,被情勢步步緊逼,先是湯其,再是段文,再到現在的局面。
但是如果……
大概是都想到了同一個方向去,兩人同時沉默了,卻沒人把那種無法確定的可能性說出口。
宋晴嵐來找人並不是閒聊的,很快他直奔主題:「季顧問,你怎麼知道倉庫後面是後巷?」
季雨時放下毛巾:「那宋隊又怎麼知道哪裡是假牆呢?」
「那個女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突變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來了。」
「真巧,我也是。」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能記得上一次發生過什麼的人只有他們兩人。
宋晴嵐抱著雙臂,身上有了點邪氣,不太在意般道:「如果不是我瘋了的話,我記得你們應該逃上車了。」
季雨時點點頭:「是的,但運氣不太好,剛逃上車開出去沒多遠,就被剛才遇到的那輛空間車撞死了。」
看來上一次的死亡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原來墊後犧牲什麼的並沒有起到作用,宋晴嵐低低罵了聲「操」:「看來我們都沒瘋。」
宋晴嵐打開水龍頭,衝去手上的血污。
那雙大手骨節分明,血污已經染進了指甲里,不知是段文的還是誰的。
出去前宋晴嵐頓住了腳步。他轉身,深邃的黑眸深沉,似乎想看穿季雨時的內心。
「對了季顧問,你還記得任務模式嗎?」
「記得,是銜尾蛇。」
季雨時忽地明白了什麼,西方傳說里,銜尾蛇代表的是循環。
和他們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
宋晴嵐忽然提起這個話題,見季雨時的反應,卻又輕輕放下,提醒道:「這件事還沒有頭緒,誰也不知道我們的猜測對不對,萬一錯了就無可挽回,我希望可以暫時保密。」
宋晴嵐黑色作戰服上滿是暗紅色血跡,像是嫌季雨時磨蹭,他說:「那什麼,儘快來大廳集合,討論下一步怎麼做。」
兩分鐘後,季雨時回到大廳時,對宋晴嵐隨手扔過去一物。
是撬車時剛被拿去做了槓桿,又被拿去做門把手別住防火門的著名殺器——神眠。
防火門則被季雨時用剛找到的消防斧別好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季雨時沒有身為下屬的自覺,語氣正經:「武器要在該用的時候用,最好不要離身。」
眾人:「……」
剛剛使喚過擰瓶蓋,現在又敢指指點點,季顧問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這話落入宋晴嵐耳中有些熟悉,好像是他上一次在公園管理處說過的。
季雨時這個人,果真是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