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時在江城休息了兩天才出發回寧城。
這次他沒也沒讓宋晴嵐送,因為他得直接回季家去,見家長這種事太麻煩,兩人其實都不太想把這事提前。臨走前兩人在落地窗前溫存,宋晴嵐從後面將他整個人摟住,依依不捨地動手動腳。
季雨時身上的印子好容易消退了些,當然不肯讓他亂來,他可不想讓宋晴嵐給老季留下壞印象。
「真不讓我送?」宋晴嵐試圖動搖他。
「不用。」季雨時平靜道,「這次你可以站在這裡看著列車帶我走,然後再載著我從寧城來了。作為男朋友,我得滿足你的願望。」
宋晴嵐:「……」
誰他媽想要這個願望。
季雨時人狠話不多,說走就走不帶半點猶豫的。
宋晴嵐目送他進了電梯,等電梯的數字停留在一樓,又在門口站了一會才回房。
季雨時一走這房子忽然就變得很空,宋晴嵐環顧客廳,開始思考接下來的改造過程。他沒有堅持跟著季雨時去寧城是有原因的,他得趁季雨時回寧城去這幾天時間把房間都改造出來,等人回來,就能製造出一個驚喜。
告白後等待季雨時回復的時候他覺得時間太慢。
現在他們在一起了,他又覺得時間太快。好像哪怕他們還有整整一輩子在一起,也尤覺不夠。
一邊打電話給相關行業認識的人,他一邊進了房間。
床頭有兩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是方形小盒子,表面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是季雨時的藥盒。
一個是小巧的黑白掌機,造型非常復古,按鍵標識都被長久以來的把玩磨損得看不清了。
是季雨時的遊戲機。
藥盒不知道季雨時什麼時候藏的,顯然上一次宋晴嵐沒收以後,他沒有老實地全部上交,而是留了一部分準備偷偷地嗑。他們回來後在第三指揮中心取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季雨時就把它帶身上了。
而遊戲機,更是季雨時從不離身的東西。
宋晴嵐還記得在PU-31時,遊戲機被黑臉男摔壞以後季雨時有多生氣。那穿透黑臉男手背扎入車底的一刀,連宋晴嵐想起來都覺得疼。
宋晴嵐唇角彎了下。
季雨時把這兩樣都留了下來,是因為他還會回來。
窗明几淨,天空蔚藍。
他和季雨時的一輩子,其實還有很長。
*
季雨時回到寧城。
季旻越提前得知他終於捨得從對象身邊回來,迫不及待地帶上三隻貓到車站來接,家中二黑和柯基的貓狗大戰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小季同學,你變了。」季旻越痛心疾首地說,「我一直以為你不為俗事煩惱,誰知道你不僅動了凡心,還成天只知道情情愛愛!貓也不要了,家也不回了!」
「什麼?」季雨時震驚,「你和嫂子在一起的三個月就同居了,為什麼要吐槽我?」
季旻越:「那又怎麼樣?!」
季雨時上了車,從貓包里隨機逮出一隻貓:「不怎麼樣,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們也要同居了,只用了一個半月。」
季旻越五雷轟頂。
連這也要比的嗎?!
見弟弟專注擼貓視他如無物,季旻越咆哮:「同居?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有沒有問過老季的意見?我先告訴你,老季肯定不會同意!」
季雨時擼著大黑,柔滑的黑色皮毛從他白皙的指間溜走。
其它兩隻貓則在貓包里喵喵叫著,他被三隻貓環繞,神色沉靜:「工作需要。」
算起來,這三隻貓實際上已經十七歲。
從他開始獨居那年夏天的暴雨天,他就有了它們的陪伴,現在是時候讓它們去與另外一位主人住在一起了。
聽說貓的記憶力是不太好的。
但是季雨時覺得,宋晴嵐第一次真正來到他的家那天,大黑一定是認出了救它們的人。
季旻越怔了怔:「工作?」
季雨時抬頭,表情一如既往清冷,但眼神里卻帶了季旻越以前沒看過的東西。那是對新生活燃起的興趣,活力滿滿,從前那個背負著一切的季雨時好像不見了。
「我已經同意了配合調令去江城,成為一名正式的守護者。」季雨時說,「老師應該已經知道了。」
林部長知道的事,老季就一定知道。
季旻越沒聽見半點風聲,看來老季還等著季雨時自己回去說呢。
可能是因為季雨時一本正經,看上去太自然了,季旻越被他唬得找不到言語反駁,又把車開出了幾公里才後知後覺:「等等。」
季雨時轉頭看著窗外。
實際上在笑。
「什麼工作需要?」季旻越一砸方向盤,「你根本就是為跑去和男人同居才調過去的吧!」
兩人先回到季雨時家中,把貓放出來餵食補水,順便加餐了幾根小魚乾,然後再一同驅車回了季家。
這天對季家來說是重要的一天。
自季雨時正式成為季家的一員的那天,屬於1439年的陰影就籠罩在季家上方。這些年過去,它不僅讓季雨時輾轉難眠,也成了季家上下都難以邁過的一道心傷。
小小的季雨時在這個家被呵護著成長,大大的房子裡到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對他來說,回去1439年並沒有所謂的尋根的意義,因為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季家每個人都在等著他揭曉謎底,等著他把當年的一切娓娓道來。
季雨時回到季家時,蘇阿姨說季教授正在會客。
平常家中很少有客人來,偶爾來的也多數是季教授的學生或者僅有的幾位好友,如林部長等。
季雨時便沒有去打擾他們,先回了自己的房間一趟。
某宋姓隊長對其小時候如何「親了晗晗三分鐘」一事耿耿於懷,表示肯定是晗晗本人記錯了,他要看看晗晗小時候的照片,尋找到潛意識中「親了三分鐘」的記憶,並且義正言辭地控訴,他不能讓有超憶症的某人剝奪他回憶的權利。
「是怎麼親的?」
那一個個落下的吻時輕時重,從背脊依次落到尾椎,那人在喘息聲中惡作劇般發問。
「告訴我,晗晗。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的?」
季雨時站在桌前,一陣手機鈴聲讓他回過神。
某些畫面不合時宜地閃現,讓他都面紅耳赤,甚至還出了點汗。
好在從小到大,他沒少有過這樣的時候,至少這一次闖入腦海中的畫面是美好的。
他拿出手機,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是宋晴嵐在給他打電話。
「到家了嗎?」宋晴嵐語氣帶著笑意,「接得這麼快,是不是正好在想我?」
被猜中了。
季雨時一點也沒慌亂,只說:「先把貓送回去了,現在剛到家。你那邊什麼聲音?」
「查崗?」宋晴嵐那邊聽起來有些吵,偏還要逗他,「我相親呢。」
季雨時無語:「……」
宋晴嵐不再瞎說:「我陪老段相親。」
旁邊有人扯著嗓子喊:「季顧問,你管管!陪人相親需要他這樣兒的嗎!我這樣的就夠了!」
那聲音一聽就是李純。
咋咋呼呼被吼了一耳朵,季雨時又聽見了其他人的聲音,湯其湯樂兄弟倆的、周明軒的,還有段文的。
一聚到一起就鬧哄哄,這很七隊。
宋晴嵐罵了句什麼把人趕走了,略微安靜後季雨時問:「老段真的需要相親?」
「畢竟不是人人都像李純那麼渣。三十多歲的單身老男人,身邊全是雄性生物,除了相親就只能出櫃了。」宋晴嵐說,「逗你的,人女孩兒早走了,我們順便吃個飯,等你回來了再請他們一次。」
季雨時欣然應允。
「對了。」宋晴嵐接著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好的。」他毫不猶豫。
宋晴嵐笑了下:「指揮中心收到了不明坐標的求救信號,大概率來自另外一個時空。我看了汪部長剛剛發來的信號內容,那鬼畫符化成灰我也不會看錯,確定是來自大鬍子的時空,也就是說,他們的時空可能遇到了麻煩。」
季雨時:「?」
宋晴嵐:「好消息就是我隊正在休假,這次上面派了九隊接任務。」
季雨時在心裡給林新闌點蠟:「那壞的呢?」
宋晴嵐說:「壞消息是,需要你抽時間給九隊那群孫子做一點文字上的參考。」
季雨時覺得這也不算是壞消息,他花一點時間就能給他們整理出來。
宋晴嵐又問了他貓常吃的貓糧零食等,才叮囑:「記得找照片。」
掛斷電話,季雨時短暫地想了下要從哪個角度去寫一個大鬍子語言破解方案。
然後,他找出在這個年代顯得很有儀式感的相冊,開始翻看小時候的照片。
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翻過那些遙遠且仍舊清晰的記憶,翻過那些舊時光。
季雨時小時候的照片很少,他們是單親家庭,在這些僅有的照片中便只有他一人,因為父親是那個需要替他拍照的人。來到季家後的照片,在相冊中的年月也有一段時間的斷層,那段時間季家為了照顧他的病情分-身乏術心力交瘁,根本沒有精力拍照。兩三年後他漸漸地好了起來,才有了許多全家在一起的時光記錄。
翻到其中一張照片時,他停留在了那一頁。
照片上的小孩大約四五歲,皮膚白皙眼睛黑而明亮,手中拿著一隻小鴨子,正對著鏡頭綻放出燦爛的笑。
那一年什麼都還沒發生。
那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便是宋晴嵐指定的照片了。
季雨時不捨得把它從相冊中拿走,便用手機拍了照發給宋晴嵐看,用以完成任務。
做完這些,他隨意把相冊往後翻了翻,卻猛地頓住。
相冊中的照片多出了一張。
一個年輕的戴眼鏡的男人,懷中抱著一個小嬰兒,身旁還站了一位膚白貌美的女人。
兩個人站得很近,手指上兩枚婚戒閃閃發亮,他們面對著鏡頭,幸福地微笑著。
季雨時記得很清楚,這張照片以前根本不在相冊里!
他的手微微發抖,因為即便他那時候年紀很小,他也記得這張照片在母親車禍後就被傷心欲絕的父親不小心撕碎了,那些碎片早不見了蹤影,怎麼會穿越二十多年的時光來到這本相冊里?!
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
季雨時合上相冊,飛快地走出房間往季教授的書房奔去。
他走得很快,腳步在木地板上踏出急躁的響聲,引起了樓下季旻越和蘇阿姨的注意,但他無暇顧及。長大後季雨時就從來沒有這樣莽撞的時候,可是任他第一時間跑到書房,推開門的瞬間,卻也只見到季教授一人。
「怎麼了這是?」季教授站在窗前,正在用放大鏡觀察一塊石頭的花紋。
「我……」他喘著氣,「客人呢?!」
季教授說:「已經離開有一會兒了。」
書房裡的木質風扇轉得吱呀輕響,風拂過了書桌上的書頁。
這是夏日裡非常平常的一天。
季雨時驀地鬆懈下全身的神經,臉上的表情也轉為茫然,可是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看到桌上的杯子時,他陡然瞳孔放大了。
桌上有兩個陶瓷杯。
茶葉是季教授愛喝的,清淡的茉莉飄雪。
茶水只喝了一半,水還是熱的,表示剛剛有客人來過。
但是,其中一個杯子的杯柄與桌沿呈豎直方向。
那一天,他回到1439年,發現了從書房裡溢出的血跡。
盛雲去給他倒水待客,從廚房出來時看到這一幕,順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杯柄與桌沿呈豎直方向。
父親一直不喜歡有柄的杯子,覺得不夠利落,所以每次使用都會把杯柄朝向與桌沿豎直的方向。這個習慣保持了很多年,在季雨時的記憶中不知道做過多少次。
記憶中的大手無數次放下杯子,早餐時、午夜時、工作時……每一次都與眼前這一個完美重疊。
季雨時嘴唇顫抖著,不可置信卻又篤定地問:「他來過了,是嗎?」
季教授也看向了那個杯子,不由得放棄了隱瞞,他放下放大鏡:「是。」
孩子太聰明了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季雨時沒有說話。
仿佛在出神。
「囝囝。」季教授語重心長地說,「是時候放下了。」
季雨時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
可是此時,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到底是第一次發生,還是已經很多次了?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老師是不是已經見過父親很多次?在他上次請老師看在魔方中的另外一人的畫像時,老師是不是沒有說實話?
他竟一時間難以理清思路。
只聽季教授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反對你進入天穹去成為一名記錄者?」
季雨時就那樣怔在原地。
「其實就是因為,人類一旦有了回溯時光的能力,就會迷戀其中,再也分不清過去與現實,對錯也不再有分明的界限。」季教授說,「因為放不下,越是試圖去糾正錯誤,就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從而成為時間的囚徒。」
「看到你放下,他才會真正地放下。」
「這麼多年了,他學會對你放手了。」
一幕幕記憶霎時回籠。
兒時過馬路時,好心把他從車前抱開的陌生人。
回家路上被小石子絆到磕破膝蓋時,扶他起來還帶他去擦紅藥水的陌生人。
青少年時期,高考完走出考場時遞給他一瓶冰鎮礦泉水的陌生人。
……
那些陌生的、完全沒有記憶點的面孔,卻有同樣的身形,在剎那間變化重合。
變成了一個在他記憶深處的背影。
屬於父親的背影。
原來他一直都是被愛著的。
季雨時的眼淚掉了出來。
手中的手機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他下意識看了看,是宋晴嵐的回覆的信息。
宋晴嵐:[在家等你。]
窗外樹蔭繁茂。
陽光正好。
縈繞在眼前的薄霧,總有被燦爛烈日驅散的一天。
時間輾轉,唯有愛恆久不滅。
他從未有哪一刻覺得自己這麼幸福過。
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
他是季雨時,也是盛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