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寒風蕭瑟。路邊梧桐寥寥無幾的樹葉被卷在風裡,發出沙沙聲響。天空陰沉,似乎在醞釀一場風雪。
姚緋站在景雲公寓前抬頭看城市狹隘的天空,光禿的梧桐枝錯落無序指向密不透風的烏雲。裝在羽絨服口袋裡的手指間夾著一枚硬幣,硬幣邊緣堅硬死死抵著肌膚是有幾分疼。
正面,進去求人。反面,回家。
姚緋垂下濃密睫毛,眼下便是舊的不成樣子的黑色口罩,邊緣處早已磨出了線球。露出來的眼明媚如高山之上湛清的湖水,足以窺見美貌的冰山一角。
寒風呼嘯,細碎的白色顆粒紛紛揚揚落向大地。姚緋攥著硬幣,抬眼看向陰沉的天空,北京的第一場雪。
寒風穿過棉口罩湧進鼻息,又貫進肺中,身體冰涼之餘又隱隱生起了疼。只需要把手抽出來,張開五根手指,便能看到命運的結果。
如此簡單的動作,姚緋的手卻沉如千斤,難以挪動分毫。
雪粒落到了她濃密的睫毛上,帶來涼意。姚緋深吸氣,用盡全力抽出手攤開,硬幣上的菊花綻放在手心。
反面,離開。
姚緋揚起了唇角,漂亮的眼迅速的浮上了紅,隨即升起水霧。姚緋急促的呼吸,心臟疼的厲害,她帶著自嘲的笑轉頭看呼嘯而過的車輛,看高聳入雲的樹枝,雪粒紛紛揚揚而下,簌簌聲響。剛剛她在心裡沒說次數,三次為準。
十七歲她被帶到北京,那時她對未來報以希望,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幻想,以為自己早晚會有一席之地。八年,她要一無所有的離開,怎麼甘心呢?
姚緋吸了下鼻子,壓下心頭酸楚,冰冷的手裝回陳舊的黑色羽絨服口袋裡,再次掏出來,依舊是菊花。重複到第三次,一塊錢硬幣墜入口袋深處破落的口子裡,迅速滑到了羽絨服的邊緣。她艱難的抬起腿,拎起放在腳邊的水果禮盒垂著頭轉身往回走。
正面撞上一輛白色轎車,姚緋驚醒迅速後退。
白色轎車急剎在她面前,姚緋的腳後跟重重的撞上路沿,禮盒落到了地上。她抬起了頭,風捲起她細碎的長髮,她那雙絕艷的眼顯露出來。
「姚緋?」車窗降下,笛亞坐在副駕駛,「你怎麼在這裡?」
笛亞是中戲表演系教授,姚緋的恩師,姚緋這次來的目的。
「撞著了嗎?」
姚緋萬沒想到,會這麼巧的遇上她。寒風卷著她的頭髮,她的鼻翼很輕的動了下,連忙搖頭,「沒有,老師。」
「找我?」笛亞戴著眼鏡,身上有著歲月沉澱的優雅,語調溫和好聽,看向姚緋腳邊的禮盒,「上車。」
「謝謝老師。」
這不是姚緋主動上門求人,而是遇到了。
是的,遇到了。
姚緋坐進溫暖的車廂,車廂里飄蕩著蘭花的香氣,手腳漸漸有了溫度,她坐姿端正,放下水果禮盒,「叔叔好。」
駕駛座坐著笛亞老師的先生,極其溫柔的男人。話少溫和,跟笛亞老師感情非常好。
「最近好嗎?」先生禮貌詢問。
「還行,謝謝您。」
「最近工作怎麼樣?」笛亞問。
姚緋抿了下唇,「效益不好,關了,我暫時沒有工作。」
笛亞意外的有限,這兩年話劇市場並不好,很多團隊撐不下去就解散了。她只是呀了一聲,拿起副駕駛的保溫杯打開喝了一口水,「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姚緋有些迷茫。
她十七歲跟著經紀人到北京,無盡無休的培訓,之後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一炮而紅。少年成名,風光無限。
只是這風光短暫的如北京的春天,稍縱即逝。第二年她就被公司雪藏,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姚緋一開始報以樂觀態度,她手裡的錢雖然不足以贖身,但足夠一個普通人幾年的花銷,她可以趁機進修演技。她熱愛演戲,只要努力,總會有機會。
她從沒想過,會被雪藏七年。她最好的青春過去了一半,她依舊沒有在熒幕上露面的機會。
得罪了經紀公司太子爺,她沒有翻身的機會。
年少無知簽下的霸王合同約束著她,公司為所欲為。她不能參加任何商演,沒有公司的允許,她甚至不能去劇組跑龍套。
姚緋畢業後只能在話劇社工作,靠著低微的工資維持生活,她沒有選擇其他的工作是她熱愛演戲,她想總有一天,她能登上熒幕。她在話劇社還是演員,還能演戲。
上個月話劇社通知她,話劇社解散了,一個月幾千塊的工資也沒了,她徹底不能演戲了。
「你的合約還有多久?」
車開進了小區地下車庫,車子停穩,笛亞解開了安全帶。
「一年。」姚緋推開車門拎著箱子下車,快步走過去幫笛亞拉車門,「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解約。」
如果經濟公司想卡合同,非要逼死她,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恥之徒。」笛亞離開車廂,看了眼姚緋手裡的禮盒,「以後直接過來就行,不要買東西。」
笛亞不缺錢,姚緋送禮物就很為難,太差的拿不出手,好的她又買不起。只能送水果或者花,討巧又不會很昂貴,可這些對於如今的姚緋來說也是很大的一筆支出。
她窮的明明白白。
「好。」姚緋應的乖巧,眼見叔叔去後備箱拿菜,連忙走過去幫忙。
「袋子很重,你一個女孩子拎不動,你先跟老師進去——」先生話音未落,姚緋一手拎著巨大的水果禮盒,一手拎起沉重的便利袋快步朝電梯走去。
姚緋身型單薄看起來有幾分羸弱,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只有45KG。拎著幾十斤的東西,走的飛快。
夫妻倆互看一眼。
這孩子實誠的讓人無話可說。
笛亞家住在一樓,疊墅躍層,一樓有漂亮的花園。姚緋把東西放到玄關處,又打算去廚房幫忙,笛亞叫住了姚緋。
「過來陪我喝杯茶。」
姚緋在廚房洗乾淨手,摘掉陳舊的棉質口罩才走向客廳。她的長髮松鬆散散的扎著,有幾縷落到了白皙的額頭上,黛眉明眸,明艷美人漂亮的無可挑剔。
「坐。」笛亞脫掉外套,洗茶沏茶,茶香四溢。
姚緋解開黑色長款羽絨服的拉鏈,端坐在對面。
「你還想拍戲嗎?重回劇組。」
姚緋倏的抬眼,直直看著笛亞,生出的希望仿佛撲向烈火的蛾,只在空中燃燒了幾秒便落入灰燼。她抿了下唇,笑著說,「想。」
笛亞把青釉茶杯放到姚緋面前,姚緋漂亮如天池的眼眸閃爍著光。她拿起水杯,柔軟偏低的聲音里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做夢都想。」
姚緋非常熱愛演戲,她痴迷演戲,甚至可以不要片酬,能站在舞台上站在鏡頭前就行。
她是天生的演員,她對演戲有著極大的狂熱。
可惜,造化弄人。雪藏七年,姚緋前途盡毀,沒有再登上熒幕的機會。
「我沒機會。」姚緋很輕的揚了下唇角,茶是烏龍,濃香醇厚。她抬起眼,看著笛亞,渴望又不敢渴望,只能在嘴上不斷的勸自己認命,「他們不會放過我。」
「若是有機會呢?」笛亞放下茶杯,往後倚靠在沙發上,戴著戒指的手優雅的搭在沙發扶手上,「你能把握住嗎?」
姚緋握緊茶杯,心猛地提了起來,高高的懸著。
大腦里那根弦繃緊,笛亞人脈很廣,她跟很多業內大佬都說得上話。
也許,萬一呢,假如——
「什麼——機會?」姚緋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知道司以寒嗎?」
誰不知道司以寒?超級巨星,少年成名,紅的持久又聲勢浩大。娛樂圈每個人都想成為他,可奇蹟只有一個。
奇蹟不可複製。
姚緋點頭。
心跳的飛快,生出不敢想的期待。
「他的公司最近在籌備一部電影,他首次執導,很是看重。」笛亞喜歡姚緋,她希望姚緋有個好前程,「我把你推薦過去了,他會給你露臉的機會。我建議你零片酬友情出演,不違背公司合約也能在鏡頭前露臉。你在劇組活泛一些,多跟他們交流。司以寒的公司雖然規模不大,比不上那幾家傳媒集團。但他背景很深,有司家坐鎮,立起來是早晚的事兒。他為人正直做事磊落,進他的劇組不用擔心被騷擾。若是你能因此得到賞識,有人願意投資你,明年解約就容易的多。你才二十四歲,能成功解約,你的前途依舊光明。」
姚緋騰的站起來,眼睛泛紅,狂喜席捲而來,砸的她眩暈。
「老師——」
「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笛亞微笑著看她,「希望你能抓住。」
姚緋重重的鞠躬,眼淚就滾了出來。
「你是個很優秀的孩子。」笛亞傾身拿起紙巾遞給姚緋,語調溫和,「我相信你會成功。」
「謝謝。」姚緋接過紙巾再次鞠躬。
「還有一件事,給你提個醒。男主角可能是商銳,商勢傳媒的二公子。浪蕩張揚,跟他保持距離,別惹他也別跟他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