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姚緋試探著開口,「小少爺,你確定沒少說一個黑字?」
笑就在商銳深邃漆黑的桃花眼中溢開,蕩蕩漾漾的落到了邊際,他靠在門邊仰起頭,下顎冷厲的線條延伸過凸起的喉結落到了鎖骨處。
「後來轉黑了。」商銳的嗓音很沉,他看著姚緋片刻。姚緋剛換完衣服,穿著白色羽絨服。卸掉了妝,她的素顏一直清絕,今天也不意外。紮起的馬尾讓她露出脖頸的一抹白,細膩柔滑,看起來十分誘人。商銳垂下睫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陰影,他抿了下唇角才開口,「太純粹的東西容不得生出瑕疵,當年我還小,沒有了解到更多的世界,以為那便是真相。」
「在山頂唱的那首歌,不是完整版,是我從另一首歌里摳出來的詞。當時我們的關係,我不能說太多。」商銳緩緩呼出一口氣,才抬眼注視姚緋,嗓音低沉緩慢,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講這件事,「完整版叫追星,我愛過的那個女孩。如果你想聽,我可以把完整版發給你。我是二零一二年知道你,我去過一次橫店,你應該在拍攝寒刀行。吊在威亞上很久,我很少見人這麼能吊,想看看長什麼樣,就看到了你。二零一三年寒刀行上映,我正式入坑――應該是叫入坑,現在粉圈有很多名詞。當年的追星更簡單一些,沒有那麼多名詞,也沒有很多組織。」
七年前姚緋有很多粉絲,很多人跟她『告白』。她當時驕傲自滿,信以為真。後來從高處墜下,滿目謾罵。商銳那首歌里有一句很突兀的停在2013年的電影院,當時她以為是商銳百度查資料硬拼進去的。
但那句很貼,她就像那個場次的電影院。電影落幕,人群散去,滿場只剩下空蕩蕩的座位。
復出一年,她再次聽到了很多『告白』,她又有了粉絲。
商銳在街舞團上給她解圍時說是她的粉絲,姚緋知道是假的,根本沒當回事。商銳那麼討厭她,怎麼會是她的粉絲?
「你問我,為什麼在星海那次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你。」商銳的嗓音很沉,喉結很輕的滾動,「我知道你是姚緋,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我單方面認識你。脫粉之後,我刻意不去關注你的消息不去看你,我希望那些東西停在最美好的時刻。你的出現仿佛印證了那些傳聞,那麼――發生在我眼前,我接受不了,我也不能明白你怎麼會變成那樣?可就是發生了。」
少年時的白月光,他希望是皎潔無暇。
當時他正從少年跨向成年,對這個世界很迷茫。他那段時間特別昏暗,跟父母鬧翻,離開父母的羽翼庇佑。他第一次住集體宿舍,他開始學著生存,他認識到這個世界上原來有很多欺騙有很多拋棄有很不得已,並不是所有的感情都純粹。
他在那個時刻遇到了姚緋。
追星這個行為與其說追明星,不如說是追自己心中的星星。粉絲在乎的只有自己,愛的也是自己,感動的更是自己。所以他才跟姚緋說別太相信粉絲的愛,短暫虛幻不真實的東西除了讓人沉溺墮落,再沒有其他的用處。都是假的,幻想破滅那天可能立刻脫粉回踩,那些幻想甚至都不是明星加注給他們。
他幻想出的星星是那麼明亮潔淨,太純粹的東西都是假的。
他買姚緋代言的洗髮水送整棟宿舍樓,他到處跟人安利姚緋,希望能有更多人支持姚緋,喜歡這個女孩。
現實給了他重重的一錘,他惱羞成怒到想逃離地球。
大哥說娛樂圈都是人設,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都是賺錢的工具罷了。
後來他也進了娛樂圈,他見過太多人設。這是個來錢快的行業,錢的誘惑太大,自然會有很多人為了錢不擇手段。在這個圈子裡強迫其實是少數,多半自願。為了上位醜態百出,私底下為利益什麼都做的出來。約過的人能組一個連,對外依舊能立清純玉女、不懂戀愛單純男孩人設。
「我很高興能重新認識你。」商銳揚了下唇角,「以搭檔的方式走到你身邊,了解你。你不是幻想中的那個姚緋,你依舊是你,獨一無二。你曾經擁有的東西存在著,沒有誰能掩下你的光芒。」
「我不為黑粉開脫,但有件事我想說,當年其實有很多人是願意相信你的。可你始終沒有站出來反駁,所以他們都以為你是默認。認識你之後,我才知道,你那是恐懼下的反應。恐懼李盛的勢力、恐懼信念崩塌、恐懼千夫所指,你現實中已經一無所有了,你喜歡拍戲並不是你天生愛演戲,你是想給自己找點歸屬感對嗎?你害怕自己幻想出來的世界可能是假象,那樣你真的沒有退路了。」商銳在這幾天把姚緋以前訪談重新看了一遍,很多在網上都找不到源文件了,他托人去找製作公司要的底片。
姚緋怔怔看他,抿緊了唇,她想反駁商銳,卻始終發不出聲音。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指死死的扣著手機,用了很大的力氣。
她很煩商銳對她說大段的話,每次商銳這麼說,她都無處可逃。
「我能理解你的恐懼,你不信任這個世界也情有可原,如果我經歷過你的事,我可能很早前就放棄自己了。我想說的是,若是你當時勇敢的站出來,結果可能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糟糕。姚緋,別太封閉自己。」
商銳從蔡偉那裡知道,他和姚緋拍攝完籃球場那次吻戲,蔡偉去找了姚緋。難怪那天之後,姚緋開始躲著他,拍戲結束立刻撇清關係。
姚緋那麼敏感的人,蔡偉去找她就意味著威脅。他不相信姚緋是玩他,他也不相信姚緋說的只有入戲,他們床戲和吻戲時,姚緋都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盛辰光。
如果是玩他,那玩到底她得到的更多,何必在這個時間點退出呢?報復的話,她要是把商銳的錢弄到手,再狠狠甩了商銳,那才是報復。
「這個世界有惡意,也有很多善意,不要把所有事都往最壞處想。」商銳說,「剛才那個主持人在節目上問了你的私事,看起來是不是很犀利?其實他也是你的粉絲。他曾經也很喜歡你,如果你翻他早期的微博就能看到,他為寒刀行奮戰的身影。」
敲門聲響,隨即商銳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看到蔡偉的信息:「我很不想打擾你,但還是要提醒你,畢竟這是我的工作。銳哥,你再拖下去會跟不上航班。」
他沒把蔡偉沉江真是仁慈,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老闆了。
「我不管別人如何,我這裡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我永遠是你的退路,永不脫粉。」商銳把手機裝回褲兜,抬眼凝視姚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我可以做你一輩子的應援,不管你需不需要。」
「你不是會相信粉絲的喜歡嗎?那你信我一次吧,我肯定比他們持久永恆。」商銳克制住了想抱她的念頭,「姚緋,我走了。」
姚緋清澈的眼看他。
「再不走就又想抱你了。」商銳嘖了一聲,站直,故作輕鬆的聳了下肩,「以後別接那麼差的代言了,為你的粉絲健康考慮下,接點優質產品。」
房門拉開,走廊的燈光落了進來,和房間內的燈交織融合。片刻後,房門又關上,咔噠一聲。
姚緋還站在原地,大腦混亂。
商銳居然粉過她,還脫粉回踩。
其實這個解釋更合理,商銳最初說過的很多聽不懂的話,她現在都聽懂了。眼見月光墜落變成了垃圾桶里的白米飯,很難有人保持平常心。
那次帶她去山頂彈琴,前一天晚上姚緋並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想法。但商銳猜到了她的陰影,猜的很準確。如果商銳是七年前認識她,非常合理。姚緋七年前的粉絲,大部分都真情實感的相信姚緋真正的遭遇過侵害,經歷過那種心情。
敲門聲響,隨即劉曼探頭進來,「緋姐,可以走了嗎?」
姚緋回過神,但人還是恍惚的。她想開口說話,但嗓子裡堵著東西,她說不出更多的話。
商銳是她的粉絲,就不能再用入戲來解釋有些感情了。在拍攝盛夏之前,商銳就認識她。
「可以走了嗎?」
「嗯。」許久姚緋才發出一個音,她戴上口罩往外面走。路上節目組的主持人和導演跟她打招呼,姚緋停下來保持著微笑鄭重的跟人問好,互相留了微信號碼,拍了兩張合照。
姚緋忽然開口問主持人,「你以前是我的粉絲嗎?」
主持人愣了下,隨即笑道,「是啊,看不出來嗎?我對別人很毒舌的,對你都捨不得太毒。」
旁邊導演笑出了聲,附和道,「是的,沈老師以前可喜歡你了。別看他一把年紀,老追星人了。」
姚緋也笑了起來,「謝謝您的喜歡。」
「加油哦。」主持人跟姚緋握了下手,說道,「希望你能拍出更多更好的電影,我會去電影院支持《盛夏》票房。」
「謝謝您。」
導演在一邊補刀:「需要包幾場?」
「我們導演到時候給你包一百場。」主持人收回手,「祝票房大賣。」
姚緋跟人道別,離開了電視台。
所有人都很可愛。
只有她不可愛。
姚緋生日當天,她在參加《盛夏》的試映會,電影結束。放映廳的燈光暗了下去,一直到片尾播完都沒有亮起來,姚緋剛想找人問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突然側門打開身材挺拔的男人推著蛋糕走了進來。
他穿著菸灰色大衣戴著圍巾口罩,只有桃花眼露在外面。全場歡呼,已經有人認出來這是誰了。
商銳因為檔期問題來不及參加這場試映會,沒想到結尾時他來了。
四層高的白色城堡蛋糕,非常壯觀華麗。蠟燭閃爍著光,城堡里的瑩白燈光閃爍著,夢幻的色彩。
巨幕上忽然放起了煙花,隨後跳出姚緋拍攝電影時的劇照。背景里是熟悉的聲音,一開始是蘇秤嵯模隨後有了熟悉的明星以及她的後援團。
「姚緋生日快樂!」
姚緋回頭,整個放映廳參加活動的人都站起來合唱生日歌,他們好像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安排,電影結束也沒有人離開。
姚緋已經過了陽曆的生日,沒想到會在這裡補她的農曆生日。
蘇騁丫走過去控場,說道,「生日快樂!緋寶!來,過來許願。」
劇組的主創團隊已經圍了過去,面向觀眾席。
姚緋起身走向蛋糕,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商銳,商銳的桃花眼彎了下去。知道她過臘月十八這個生日的人只有一個,不會是他策劃的吧?太像他幹的事了。
高調張揚,恨不得把生日過的人盡皆知。
「許願。」商銳拉下口罩,俊美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深邃,他用口型道,「生日快樂,姚小緋。」
商銳賠她的蛋糕嗎?
姚緋強行移開眼,不看他。雙手合十面著華麗浮誇的蛋糕,她在萬眾矚目下過生日,足夠盛大。
餘光看到旁邊有攝影師。
姚緋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過生日了,她陽曆生日的時候,後援會給她做了個視頻。她沒有吃蛋糕,也沒有這麼隆重的場面。
姚緋閉上眼。
許願票房百億。
許願永遠有戲拍。
許願,某個人一輩子無憂無慮,平安喜樂。早日找到他愛的也愛他的姑娘,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她要不起。
姚緋睜開眼吹滅蠟燭,沸騰的歡呼聲和尖叫聲中。放映廳徹底陷入黑暗,隨即她被熟悉的懷抱強勢的擁入其中,柑橘調的淡香水縈繞,微涼柔軟的唇落到了她的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