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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一哂,唯獨那一樁命案棘手些,幸而她前世警校畢業後,在刑偵支隊和檔案室都待過幾年,於刑案之中抽絲剝繭是熟手,只是在這個沒有監控沒有通訊器材的年代,人和事全靠一顆濃濃的八卦之心口口相傳,查起來麻煩了些,可終歸是有了些頭緒。
劍穗兒在身旁輕輕晃動,像是得意洋洋的笑容,姚杳盤算著這樁命案,那可是一幫子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放鹽的悍匪,容不得半點大意。
太陽懸在了頭頂,刑部阮侍郎仰頭看天,又看了看刑場外巨大的銅製更漏,伸手從簽令桶里拿了枚火籤令。
阮侍郎年歲不大,人卻老成持重,入仕刑部侍郎不過月余,就趕上這麼要緊的一樁差事,辦好了是本分,辦砸了是罪過,又是殺人見血的大凶之事,可他鎮定的不像個鮮活人,大太陽底下曬了半日,竟連身子都沒晃一下。
姚杳甩了一把汗珠子,秋老虎的淫威之下,果然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令其中暑。
劊子手高高舉起寬大的鬼頭刀,一口老酒就噴在了上頭,刀光一閃,慘白慘白的。
這是電視劇里常見的砍頭流程,姚杳看著刑場上的死囚們慌亂的掙紮起來,那些瀕死的姑娘們個個面無人色,都開始扭動身子,她有些恍惚。
前世的她失業以後,常年混跡於華都影視城中做群演,實在太清楚這種戲的拍攝套路,一場戲二百塊,一句詞兒都沒有的群演,拍砍頭戲和拍死屍戲時沒什麼不同,一個是低頭等死,一個是躺著裝死,只等著導演喊咔,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做出真實的垂死掙扎的瘋狂來。
果然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卻不如生活真實慘烈啊。
淡淡的雲翳慢慢逼近太陽,天不動聲色的陰沉了下來。
圍觀的百姓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紛紛仰頭望天,眼見著太陽慢慢被雲翳遮住。
阮侍郎也抬頭凝望,連火籤令都忘了扔。
日食,又是日食,這日食與自己的穿越究竟有什麼關係。
姚杳來不及多想什麼,忙疾行了幾步,擠開人群,走到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怔怔望住那黑洞洞的一片。
她狂喜,也許等了十五年,她離開的契機終於等到了。
姚杳靜靜等著黑洞擴大,身不由己穿越到這裡時的情景,驀然浮現。
那時的姚杳還叫陳杳杳,那時的華都影視城中,八月末的天氣,驕陽高照,一絲風都沒有,縱使坐著不動,也是大汗淋漓。
如此酷熱難耐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影視城中的遊人如織,劇組如雲。
青磚墁地的長街蜿蜒向陽光最炙熱的遠方,長街兩側是青磚灰瓦的屋舍,盡頭則是個開闊的廣場,萋萋野草從三層石階的縫隙間冒出頭。
此時,這處廣場被藍色的鐵皮擋板圍了起來,陽光照在廣場上,曬得鐵皮和青磚地都滾燙的能烤一把孜然羊肉。
廣場一角撐起幾把巨大的遮陽傘,投下大片色彩斑斕的陰涼暗影。
遮陽傘下坐著個大漢,頭戴遮陽帽,滿臉絡腮鬍須,穿著半舊的紅色短袖。
一張大臉湊到那個比臉還要屏幕前,仔細端詳了半晌,猛然大聲喊道:「副導演呢,群演都到了嗎,到位了嗎。」
「到了到了。導演,群演都到了,都到齊了。」一個戴著眼鏡,身材精瘦,文質彬彬的男子撥開人群,匆匆跑到高大男子身邊,抬手指向遠處:「導演,您看,群演都到位了。」
只見廣場正中豎著一根旗杆,旗杆上旌旗飄揚,旗杆底下搭了個刑場,跪了一溜囚犯打扮的姑娘,皆是散著長發,灰頭土臉,大太陽直直曬下來,曬得人幾乎快要中暑暈過去。
導演點了點頭,搖著蒲扇,一把大嗓門聲如洪鐘:「這次看著還像那麼回事兒,可別像上回那樣,你找的那是個甚麼人,詞兒背的挺好,怎麼拍一半兒就跑了,太不像話了。」
副導演抹了把滿頭的汗珠子,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兒:「是是是,導演您說的是,這回保證不會出岔子,這回這些群演都沒有詞兒,一句詞兒都沒有。」
導演看了看左右,又大聲嚷嚷起來:「蘭小姐呢,還沒來呢,去請蘭小姐快點過來,爭取一條過,這大熱的天兒,別再把這些群演曬暈過去。」
「蘭小姐化妝呢,我這就去催催。」副導演面露難色,只是連聲答應,身體卻很誠實的沒動上一點。
那位蘭小姐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腕兒,名氣不大,脾氣不小,什麼天熱了不能拍,天冷了不能拍,下雨了不能拍,霧霾重了也不能拍,這會兒說是在化妝,其實就是藉故磨蹭,想要磨蹭到傍晚,天涼快了再拍,可這場戲就是大中午的戲,傍晚拍就穿幫了。
導演瞟了副導演一眼,又瞟了瞟圍在身邊的劇務場記等等,皆是抿著嘴不吭聲,看著那一張張受氣小媳婦的臉,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張口開罵,想了想,卻掏出手機撥了個號,大嗓門的吼了起來:「喂,蘭小姐的助理嗎,蘭小姐化完妝了嗎,還沒有,哦,還沒有那就算了,告訴蘭小姐不用來了,我換人了。」
連炮珠一般吼完這一席話,四周被導演吼得鴉雀無聲,眾人都一愣一愣的。
導演清了清喉嚨,環顧了一圈兒愣住的眾人,破口大罵:「去,去把那個,那個誰誰誰,那個便宜的,那個,叫過來。」
導演那個那個半天,也沒那出個所以然來,眾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他那個的是誰。
唯有副導演與導演心意相通,心領神會的連連點頭:「導演,我這就叫她去,您稍等,稍等。」
話音猶在,他便一邊兒打著電話,一邊兒一溜煙兒跑的沒了影兒,不過片刻功夫,他就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衝著導演點頭賠笑:「導演,馬上到,馬上到。」
八月里的天氣,驕陽似火,尤其是臨近中午,大太陽底下,曬得水泥地起皮兒。
導演和副導演在遮陽傘底下,就著陰涼商量著換女主角。
群演們頂著大太陽跪在刑台上,碎碎念著,罵完導演罵副導演,罵完副導演罵蘭小姐,罵的口乾舌燥直冒煙兒。
陳杳杳穿著囚犯戲服,跪在眾多群演中,這戲服也不知是什麼料子的,被汗水浸透後,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跟裹了一層不透氣的保鮮膜似的,折騰的渾身刺癢。
更倒霉的是,雙手緊緊綁在背後,只能癢的渾身直打哆嗦,卻騰不出手來撓一下。
她仰頭看了看天,暗自念叨著,這二百塊錢掙得可真難,都在太陽底下跪了半個小時了,也不知道那個蘭小姐啥時候能化好妝出來。
等這場戲拍完了,一定要去吃頓有肉有雞蛋的盒飯,貴點就貴點,我忍了。
就在此時,忽然掠地起了一陣風,吹得飛沙走石,旌旗飄揚,旗杆劇烈的晃動起來。
而天像是突然陰了下來,雲翳漸漸向太陽緩緩聚攏過去。
導演扯著驚雷般的嗓子喊著:「怎麼回事,副導演,你不是說今兒是大晴天嗎,這怎麼陰天了。」
「不是我說的,是天氣預報說的。」副導演嘟嘟囔囔:「這老天爺的事,我說了也不算啊。」
導演仰頭看了看天,衝著群演們大聲喊了一句:「你們別動,先別動,看著一會就晴了,別動啊,不然一會又得重新上妝,浪費了。」
見著天陰了,陳杳杳原本長長鬆了口氣,想著總算解脫了,可以歇一歇了,一聽到導演這話,她頓時喪了氣,跪坐在腿上,不停的暗自念叨,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兒啊,還是靠著寫網絡小說掙全勤吧,也沒這麼受罪。
愣了個神兒的功夫,太陽已被遮住了大半,只餘下一道窄窄的金邊兒,明亮刺眼。
「日食,是日食。」廣場上發出一陣陣驚呼,眼看著四圍陰沉的厲害,這場戲一時半會兒是拍不成了,副導演讓人給這些跪了大半個小時的群演鬆綁,讓她們歇一歇,別真跪出個好歹來,還得賠醫藥費。
陳杳杳揉著膝蓋,艱難的站起身,仰頭望天,心裡有些奇怪,日食,天氣預報沒有說今天有日食啊。
她手搭涼棚,定定望住黑漆漆的太陽,像一隻黑洞洞的眼睛,閃著光怪陸離的影兒,拼命的把她往黑漆漆的洞口吸去。她身不由己的劇烈搖晃起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陳杳杳醒來後,便身在了如今的靖朝,廷尉府大牢中。
這座大牢堪稱金陵城中,除了宮城之外,最固若金湯的所在,大牢成環形排列,一圈兒套著一圈兒,一圈一圈走下來,像走了個迷宮,走的人頭暈眼花。
最外層為關押尋常囚犯的牢房,而最內層則是關押重刑犯,死刑犯的監牢,進了這座監牢,便是插翅也難逃了。
她摸了摸手邊兒,滿是潮乎乎的稻草和髒兮兮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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