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當心,」壯漢看著謝義永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簡直心驚肉跳,幾次伸手想去扶他一把,都被他不耐煩的推開了。
謝義永沒料到玉華山的陰面會這樣的冷,動的哆哆嗦嗦的,又不甘心就這樣空手而歸,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翻過一道山脊,晴好的天陡然變得灰濛濛了,烏沉沉的層雲一團團的凝在山間,陰風呼嘯著在山間盤旋。
天似乎陡然一下冷了,像是一夜之間入了冬。
壯漢仰頭,只見天色不對,忙緊了衣裳,苦勸起來「殿下,這天太詭異了,不如,不如九次回去吧?」
謝義永冷的渾身打顫,嘴還硬的厲害,聲音顫抖道「不,不,還,還有多遠?」
壯漢無可奈何的嘆氣,展開輿圖仔細審視了片刻。
他本想編個瞎話,說此地離冰湖尚且很遠,可不放慶之一把搶過了輿圖,看了一眼便笑道「殿下,也就再有一刻鐘就到冰湖了。」
謝義永頓時熱血上頭,也不覺得陰風吹透衣裳有多麼的刺骨難忍了,勉強挺直脊背,凍得僵硬的手木然的甩了下鞭子,哆嗦道「那,那就,那就快走吧。」
壯漢更無奈了,一口氣嘆的自己沒了希望,眼看謝義永實在是凍得受不住了,他想了想,竟然翻身下馬,將路上順手獵的一隻赤狐剝了皮,處理乾淨掛在皮毛上的零星血肉,遞給了謝義永「殿下,這裡寒風刺骨,殿下圍著點頭面吧。」
沒有經過特殊處理的狐狸皮散發出一股騷臭的氣味,熏得謝義永險些窒息,本能的就要拒絕。
一陣陰惻惻的寒風倏然吹過,直往他的衣領里鑽。
為了騎射方便,謝義永只在中衣外頭套了一層薄薄的緋紅妝花錦騎裝,半點寒風都抵擋不住,渾身的骨肉早已經被風吹的僵硬了,這會兒寒風鑽進了衣領,直接接觸到了皮膚,就像是薄薄的刀刃在割肉,轉瞬就皴裂開了幾道細細的血口子,冷痛的直往骨頭縫裡鑽。
謝義永再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了,忍著噁心把騷臭的狐狸皮圍在脖頸上。
氣味雖說是難聞了,可暖和也是真的。
慶之眼看著謝義永被那氣味熏得面目猙獰,趕忙翻出一條熏了香的帕子,貼心的蒙住了他的口鼻「殿下,掩住口鼻,就沒那麼難受了。」
謝義永果然覺得好多了,聚起一口氣揚鞭策馬「走。」
天越發陰沉的厲害了,韓長暮和姚杳縱馬翻過山脊,泥濘的山路上的馬蹄印子剎那間少了許多。
韓長暮一蹬馬鐙,躍上道旁一個
高聳入雲的水杉樹,極目遠眺。
玉華山的陰面山勢險峻,植被低矮,泥濘的山間的馬蹄印子稀稀疏疏的通向遠處,那些蹄印已不複方才的雜亂和交疊了。
一眼便能數出數來。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二對。
韓長暮心下一沉,跳下了樹冠。
「大人,怎麼樣?」姚杳趕忙催馬上前。
韓長暮微不可查的透了口氣「的確有一行人進山了。」
陣陣陰風透骨寒涼,姚杳從隨身的包袱里翻出兩件斗篷,抖開來遞給韓長暮一件,無貼心卻又無奈的苦笑一聲「既然真的有人去了,那就只能去探一探了。」
韓長暮沒料到姚杳連斗篷都提前準備好了,果然是個再周全不過之人了。
他承了姚杳的好意,系好斗篷,裹得緊緊的,催馬疾馳,率先衝下了山樑。
趕到蹄印清晰之處,二人齊齊翻身下馬,蹲下身來仔細查看那些數量可數的蹄印。
「大人,這馬蹄鐵是十六衛所有。」姚杳在北衙禁軍中數年,對個個衛所的兵器馬匹乃至人員都十分熟悉,一眼便認出了這馬蹄鐵上的標記。
韓長暮點點頭,臉色格外難看,人數對得上,來歷也對得上,看來十二皇子一行人,果真進入玉華山的陰面了。
十二皇子一個不過九歲的孩子,即便帶著二十名侍衛,在陰面這危機四伏的地方走一遭,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十二皇子的性命,絕不容有失!
韓長暮和姚杳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安和驚慌,一句話都沒多說,齊齊往前趕去。
空氣里潮濕寡淡的寒冷氣息越發的凝重了,樹冠上碧盈盈的顏色稀疏零落,寒冷的空氣掠過枝頭,在失了顏色的樹枝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霧。
暗沉沉的濃雲遮住了慘澹的日光,星星點點的素白碎雪在日光消失最後一瞬間落了下來,打著旋紛紛揚揚,如潑如撒。
「下雪了。」姚杳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驚詫不已。
她的掌心乾燥溫暖,雪花在手裡存不住,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便化成了水。
雪勢越來越大,雪片落在地上,被馬蹄一踩,爛泥泥濘,蹄印深深淺淺。
只不
過是幾息之間,枝頭上便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纖細的樹枝向下彎了彎。
整個山間以肉眼可見之勢變了光景,一片片花白一片片淺灰,周遭安靜的不像是人間,只能聽到簌簌的落雪聲。
韓長暮可沒有半點賞雪的雅興,只覺得這玉華山的陰面果然詭異的很。
大夏天的下雪,亂了四時節氣,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韓長暮捻了捻厚實的棉斗篷,十二皇子謝義永的身邊可沒有這麼周全,這麼有先見之明的人,給他提前備了保暖衣物。
十二皇子穿著一身單薄的騎裝去闖冰湖,能不能找到白鹿先不說,會不會遇到危險也不提,單單就這夏日落雪的鬼天氣,凍也能把他凍死了!
念及此,韓長暮催馬的速度更快了。
馬匹在漫天遍野的素白中斂成一道疾風,沿著那快要被積雪覆蓋住的蹄印,不要命的往前沖。
姚杳也知道情勢危急,旋即重重甩鞭,緊追不捨。
天色灰濛濛的,明明是下晌的時辰,天色卻陰沉暗淡的像是沒有太陽的黃昏時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遠山近樹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積雪,有些空落落的枝丫被積雪壓斷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不遠處有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深邃的湛藍色的湖水靜謐無聲的流淌,這樣天寒地凍里,竟然沒有結冰的跡象,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湖面上,轉瞬的功夫便化進了湖中。
這片湖是活水,與遠處的一條河相連,河水蜿蜒,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湖邊的積雪裡橫七豎八的隱約躺了不少人,一灘灘殷紅的血跡泡開了積雪,又被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花掩蓋住了。
壯漢靠在湖邊的巨石旁,咻咻喘著粗氣,一截箭矢扎進他胸前,衣襟被鮮血染透了,他的臉色蒼白無血,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灑滿了大半張臉。
謝義永面無人色的抱著壯漢的大腿,稚嫩的小臉嚇得慘白,腿軟的站都站不起來了,哪裡還有此前皇子不可一世的囂張和貴氣。
「侍,侍衛長,這,這,我們,還,還,能出去嗎?」謝義永又冷又怕,連話都說不利落了,但始終謹記男兒流血不流淚,還是忍著沒有落淚。
「殿下放心,屬下就是死,也會把殿下送出去的。」壯漢側耳傾聽,沒有聽到什麼別的動靜,喘了口粗氣,將帶血的長劍重重杵進雪裡,撕下一截衣袖塞進自己口中,隨即死
死的咬住了那團衣袖,雙手握住箭矢,用力將其拔了出來。
血色飛濺,落進雪裡。
壯漢的臉比方才更加白了幾分。
他從腰間掏出金瘡藥,脫下衣裳,把一整瓶粉末都灑在了裂開的傷口上,才止住了血。
寒風驟來,吹得他的皮膚呈現出青紫色,他都凍得僵硬了,勉強取出衣袖,將胸前的箭傷包紮起來。
謝義永看的心裡直抽抽,又是後悔又是驚懼,聲音虛弱無力道「侍,侍衛長,我,我錯了,不該不聽你的話。」
壯漢即便心裡恨透了謝義永,也不能真的說出口,滿心絕望的打好結,想要狀若若無其事的樣子,言語間還是難掩怨氣「殿下這是說的什麼話,殿下沒有錯,是屬下等無用,護衛不利。」
謝義永抿了抿嘴,自知理虧的沒有說話。
壯漢恢復了幾分力氣,杵著長劍站直了,環顧四周。
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可以遮擋的,前面是一片荒野,後面是望不到邊際的湖泊和河流。
河流不知通向何處,而河水又冰冷刺骨,游出去顯然是送死的。
外頭不知還有多少殺手在守株待兔,他們若穿過荒野走出去,無異於是個活靶子。
但留在這裡,那些殺手遲早會找到這裡,他們二人就是束手就擒了。
寒風倏然吹過,湖面上泛起一陣陣冒著寒氣的漣漪。
風卷著細雪打在臉上身上,冰冷刺骨。
謝義永沒忍住,捂著口鼻打了個悶悶的噴嚏。
壯漢低頭,看了眼緊緊抱著自己的大腿,用一雙可憐無助的眼睛盯著他的謝義永,心中哀嘆了一聲。
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攤上這麼個主子。
自己找死也就算了,還非要拉他當墊背的。
「殿下,趁著慶公公引走了一些殺手,咱們現在趕緊離開這吧。」壯漢將長劍拔出來,拎在手裡,想了想,又將謝義永拎到山石上,微微彎下腰「殿下,屬下還是背著你走吧。」
謝義永這次沒有拒絕,安安分分的趴在壯漢的背上,雙手抱緊了他的脖頸。
一想到穿著他的衣裳,引開殺手的慶之,謝義永便紅了眼眶,狠狠的抽了抽鼻子「侍衛長,我們,能,慶之,還能回來嗎?」
「」壯漢沒有說話,只背著謝義永,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荒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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