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臨江眨巴眨巴雙眼,既驚詫於高輔國的深藏不漏,又錯愕於他的變臉之快,自己也識趣的順著杆子遛了下來,委屈極了:「高公公,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聖人他,他定是惱了我了,不肯見我了!」
聽到這話,高輔國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心知肚明冷臨江鬧這麼一出,做戲的成分居多,但事無絕對,刀劍無眼,萬一冷臨江一個失手,真的傷到了自己,那在場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活!
「爺,你這可是錯了主意了,聖人最疼誰,爺心裡沒數?爺這樣一鬧,聖人定然是要著急上火的,爺就半點都不心疼聖人?」高輔國說著這話,往左右一看,恨鐵不成鋼的喝道:「一幫沒眼力見兒的小崽兒,還不趕緊把冷大人扶起來,再端一碗消暑湯來,這麼熱的天,曬壞了冷大人,你們都得挨板子!」
冷臨江心知肚明,高輔國來了,而方才去傳話的小內監卻沒回來,那想來聖人也知道了,很快就會傳他覲見了。
他索性借坡下驢。
這次的危機算是就這樣化解了,小內監們暗暗鬆了一口氣,七手八腳的把冷臨江扶起來,又有人往飛奔而去,端了消暑湯再飛奔回來。
方才去竹樓報信的小內監也悄沒聲兒的迴轉了,低聲對高輔國附耳道:「干爺爺,聖人砸了個杯盞,說是讓冷大人麻溜的滾去面聖!」
高輔國啞然失笑,拍了那小內監一下:「你這個猴崽子,算你機靈。」
冷臨江跪的久了,腿有些發軟,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動的厲害。
幾個機靈的小內監見狀,一擁而上,彎著腰,殷勤的給他捏腰捶腿。
「嗯,舒坦,來,都接著,小爺賞的!」冷臨江眯著眼,解下腰間的佩囊,往人群中一扔,銀子嘩啦啦的滾了滿地,陽光灑落在上頭,銀色的波光粼粼流淌,形成一個個足以吞噬人心的漩渦
小內監們滿臉帶笑,千恩萬謝的,手上的動作更加殷勤了。
都說冷大公子是個一擲千金的紈絝子。
事實果然如此!
果然是跟著棒槌有肉吃。
「少尹大人,你這回的禍可是闖過頭了,聖人都發火了。」高輔國走到冷臨江身邊,扶了他一把:「待會兒面聖,大公子可要好好的認個錯。」
冷臨江真心誠意的重重點頭:「是,高公公教訓的是,我都聽高公公的。」
高輔國微微點頭,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竹樓內外還是一如往昔,冷臨江已經來過許多次了,對眼前的一切都見怪不怪,目不斜視的上了樓,端端正正的跪在了門口:「罪臣前來請罪,請陛下息怒!」
「息怒!你一天鬧三場的,讓朕怎麼息怒!」永安帝重重的將玉管紫毫擲到地上,「啪嗒」一聲,澄澈的玉管斷成了三截。
冷臨江不慌不忙的磕了個頭:「罪臣知罪,請陛下降罪,保重龍體。」
「行了,少在外頭裝模作樣的請罪,還不給朕滾進來!」永安帝氣極反笑,冷哼了一聲。
冷臨江利索的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子進了門,結結實實跪倒在地,乾脆利落的磕了個頭:「罪臣叩見陛下。」
「你個......」永安帝一臉怒氣的抬手,剛拿起紫金銅鎮紙,轉眼看到冷臨江低垂著的臉,心潮一陣翻湧,又默默的放下了手。
那張臉越來越像朝華,從眉眼到神情,無一處不像極了他唯一的同胞妹妹朝華。
那是在他的生母離世後,唯一給他無數溫暖的親人,是在他最危難的關頭以命相搏,替他爭奪那個位置的親人。
永安帝的心頭泛起層層苦澀,望向冷臨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溫和了下來,但此番這件事,他再如何偏袒冷臨江,也絕不能生出半分心軟和猶豫。
「雲歸,你要見的人,朕許你見過了,那麼,你就不想跟朕說點什麼嗎?」永安帝直直的盯著冷臨江,言語溫和,神情冷肅,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轉瞬之間的神情微動。
冷臨江俯身,重重的磕了個頭,言辭懇切,帶著些許悲戚哀求之色:「陛下,微臣求陛下下旨徹查此案,還她一個清白。」
「清白?」永安帝眯了眯眼:「雲歸,清不清白,是查能查清楚的嗎?」
「陛下......」聽到這話,冷臨江倏然抬頭,驚恐無比的看著永安帝。
直視天顏自然是殿前失儀了,但冷臨江顧不得這許多了。
他在轉瞬之間便明白了永安帝的意思。
清不清白,不在於查到了什麼,而在於永安帝怎麼想。
只要聖人不信她,她就是再無辜也不是清白的!
看來不豁出點什麼去,是沒法子將姚杳全須全尾的撈出來了。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姚杳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是聖人勢在必得的,若是得不到,寧可毀掉也絕不便宜了別人。
他親手將這個秘密揭開來,會不會,會不會殃及自身,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冷臨江有一瞬間的猶豫,這可違背了他平素韜光養晦的作風。
只是事到如今,除了他,還有誰能去做這件事?
韓長暮自不必說了,聖人素來對韓王府忌憚頗深,他若貿然出頭,便不是救人了,而是殺人。
這件事,只有他,也唯有他,能做!敢做!
冷臨江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咬了咬牙,磕頭道:「陛下,微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永安帝定定的看了冷臨江片刻,眼中有濃墨翻滾,不怒自威道:「雲歸,你想好了?當真要朕明示?」
冷臨江毫不猶豫的磕了個頭:「微臣想好了。」
聽到冷臨江這話,永安帝像是驟然鬆了一口氣,轉頭看了高輔國一眼。
高輔國微微點頭,從竹木架子上端過一隻狹長錦盒,捧到了冷臨江的手上。
「這是?」冷臨江一臉疑惑。
「打開看看。」永安帝玩味道。
他倒要看看,冷臨江看到那錦盒中的東西後,還會不會如現在這般一腔孤勇。
日影西斜,殘陽似血。
山林間灑落著星星點點熔金般的碎光。
冷臨江失魂落魄的走在碎石路上,一直走到了半山腰處的韓府別院外,都沒能回過神來。
「少尹大人,冷大人回來了,少尹大人回來了,世子,冷大人回來了。」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金玉看到冷臨江歸來,驚呼著上前扶住了他,這一扶不當緊,這才發現他滿手心都是冷汗。
「少尹大人,你這是怎麼了!」金玉驚疑不定的抓緊了冷臨江的手,嚇得臉色都變了。
話音方落,韓長暮也從院子裡沖了出來,巡弋了一陣冷臨江的臉色,才忍著驚怒,平靜道:「先進去,進去再說。」
冷臨江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顫聲道:「好,好。」
直到在書房坐下,顧辰往冷臨江的手裡塞了一盞熱茶,他才覺出自己還活著。
「雲歸,出什麼事了,我聽顧辰說,她在裡頭一切都好,既然一切都好,你這是怎麼了?」韓長暮擔憂的看著冷臨江。
冷臨江放下杯盞,想到方才永安帝暗含敲打的提醒,想到藏在袖中的不可見人的東西,他心中一凜,一字一句的斟酌道:「她在牢里還算安全,只是,聖人命我徹查此案。」
「好事啊,這是大好事啊!」顧辰在旁邊激動的重重擊掌,雙眼熬的紅彤彤的:「少尹大人,這麼好的事兒,你怎麼像是被嚇著了。」
冷臨江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這不是被聖人罵了嗎,你被聖人罵了你不怕?」
顧辰的臉色發白:「怕,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卑職又不是銅頭鐵臂,怎麼能不怕。」
冷臨江透了口氣,突然按了按肚子道:「哎喲,忙了這半日,我是一口飯沒吃,一口水都沒喝。」
金玉和顧辰對視了一眼,心領神會的齊聲道:「那少尹大人稍坐坐,我們去給少尹大人弄點吃的來。」
看著金玉和顧辰走出去,韓長暮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問道:「聖人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還得把他們倆支出去,好了,現在沒有外人了,可以說了嗎?」
冷臨江踟躕不語。
韓長暮和他身後的韓王府本就被聖人忌憚,韓長暮在朝中更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若是再將他牽扯進這件事中,只怕他和韓王府就離覆滅不遠了。
不,不行,決不能救一人而害一人。
想清楚了這點,冷臨江定了定心思,故作輕鬆道:「聖人是訓斥了我一頓,但也不至於真的重罰我,我被嚇著,只是因為聖人給了個期限,若是聖駕回京之前,我還沒能查明此案,就無需再查下去了,阿杳,必死。」
韓長暮並沒有完全相信冷臨江的這套說辭,懷疑的問了一句:「就因為這個?你就怕成這樣?雲歸,這不像往常的你啊,再說了,查案,這不是還有內衛司眾人,還有我呢。」
冷臨江苦惱的搖了搖頭:「若真能這樣倒好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誰知道聖人說,這案子涉及宮中隱秘,皇子一條性命,只許我一人親自徹查,不許其他人相助。」
「......」韓長暮愕然。
素來夏獵,不會再玉華山徘徊太久,頂多月余。
可徹查這樣一樁皇子命案,牽扯頗多,隱秘複雜,絕非一朝一夕一人可以查的清楚的。
聖人下一道這樣的旨意,竟像是要置姚杳於死地。
韓長暮心中一跳。
按理說姚杳應該沒有在御前露過臉,怎麼會犯了這麼大的忌諱,竟讓聖人殺心大起。
如此看來,姚杳此番,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