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2024-08-22 09:02:23 作者: 維和粽子
  第三章

  正所謂冤家路窄。

  不知道方才對話被聽去多少,賀蘭瓷周身一僵,抵著門板,目光微暗望向陸無憂:「你怎麼會在這?」

  春闈之期,對方出現在上京不奇怪,但出現在這裡就實在蹊蹺。

  更何況她剛才還疑似在家門口見到過他。

  陸無憂聞言,倏忽眼睫一抬,眨動間露出色澤略淡的瞳仁,眼尾微彎的桃花眸越發上挑,帶著似醉非醉的燦燦清輝,哪怕一句話沒說,也像是若有似無地下著勾子。

  更何況他還在笑,隨嗓音震動,氣息淺淺:「賀蘭小姐貿然闖進來,這話是否該在下來問。」

  賀蘭瓷擔心李廷找不到她,還會折返回來,暫時不敢出去,只得按著門栓,更警惕地望向對方,道:「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她咬字偏輕偏軟,哪怕威脅的話說來,也輕靈婉轉,似泉澗溪流,煞是好聽。

  只是眼下顯然失去效用。

  對方又笑了一聲,垂下眼,長指拎起了放在桌上的砂壺,極為隨意地倒了兩杯茶,語氣仍是波瀾不驚:「不用這麼緊張,賀蘭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壓壓驚。」

  賀蘭瓷哪裡敢喝這茶:「不必。」

  陸無憂也不勉強,如玉的指節環著杯壁輕啜,手背骨相清晰纖長,姿勢依舊是優雅且禮數周全的,好似喝得不是寺廟陳茶而是仙露瓊漿。

  這時,賀蘭瓷才發現廂房裡的小方桌上除了茶壺茶杯,還放了幾個一看就是女子的帕子和釵環,最邊上甚至還有張和李廷手裡雷同的小箋。

  她頓時憶起這傢伙在青州就極受女子歡迎。

  上京繁華,民風較青州更為開化,估計他會在這裡也是為了躲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小姐。

  想通關節以後,賀蘭瓷竟然還很不合時宜的對那些眼光不佳的女子產生了一絲同情——因為這傢伙根本不是如外表那般的溫柔多情郎君。

  猶記得當初她在青州的江流書院後山,親眼看著滿臉緊張的姑娘將繡了青竹的帕子交給他,怯生生道:「弄髒了你的帕子,我、我便尋了條新的……」

  他竟也溫柔笑著收了,還輕聲道謝,姿態溫雅和煦。

  差點讓賀蘭瓷以為撞破了什么小情人私會。

  不料那姑娘走遠,她後腳也想跟著離開時,就見陸無憂神色平淡地掏出火摺子將繡帕燒得乾乾淨淨,一絲不留,跟燒什麼罪證似的。點點火光將他的面容照得影影綽綽,那可真是斷情絕愛極了,令當時躲在一旁繞路免得被堵的賀蘭瓷嘆為觀止。

  陸無憂順著賀蘭瓷複雜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那堆東西上,略停了一下,又轉回頭看向賀蘭瓷。

  他勾起唇角道:「這些我自會處理掉,不會叫人誤會。不過,賀蘭小姐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賀蘭瓷立刻想起,剛見面時他的第一句話。

  幾乎可以確定方才她和李廷的對話,他不止聽到了,恐怕還聽到了很多。

  「陸公子。」她努力放柔語氣,「你恐怕有所誤會,我不是來與人幽會的,今日純屬意外——我現在是在躲難。」

  陸無憂盯著她看了一瞬,笑道:「賀蘭小姐,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這對我又沒什麼好處。」

  顯而易見,他根本沒信。

  賀蘭瓷道:「我就算再蠢,也不會此時此刻約他在這見面。」

  被人撞破她就完蛋了。

  陸無憂把眉目斂了回去,抬手不疾不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唇畔笑容越深:「這我如何知道。」

  賀蘭瓷:「……???」

  賀蘭瓷不由自主道:「你是會試放榜了這麼得意?」

  「礙…尚未。」陸無憂晃了晃茶杯,茶湯攪和得渾濁一片,他斂著眉目,不好意思似的低道,「不過也就這幾日了吧。」

  廂房裡斑駁的光影映著少年清逸的面龐,乾淨清冽如潭。

  他眉目亦是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水澤粼粼,濃密睫羽覆下來甚至還透出了幾分乖覺。整個人宛若被清泉濯洗過,周身水汽氤氳,配著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個溫文無害的濁世翩翩公子,欺詐性極強。

  若不是知根知底,大抵真的覺得他是在謙虛。

  賀蘭瓷目光不善:「我勸陸公子放榜前,最好還是多行善積德,少造口業。」


  陸無憂長睫一揚,笑道:「可如今倒霉的又不是我。」

  賀蘭瓷:「……?」

  不等賀蘭瓷再懟上一句,她突然聽見外面又響起了腳步聲,之後似乎還隱約聽見了李廷的聲音。

  賀蘭瓷頓時一凜。

  門栓是可以合上,但此時鎖門,反倒顯得可疑了,遲疑間她看向陸無憂,用壓得極低的聲音道:「該你行善積德的時候到了。」

  陸無憂桃花目微彎,又眨了一下:「恕在下愚鈍。」

  賀蘭瓷無語道:「別明知故問了,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倒霉,就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說完,她迅速轉往裡側。

  本就是覺月寺供人休息的廂房,家什擺設十分簡單,放眼望去能躲藏的地方也並不多,聽外頭的聲音李廷似乎已經在敲門了,賀蘭瓷不作多想,翻身藏進了床帳中。

  倒不是她對陸無憂的人品多有信心,是她確定陸無憂絕對不想再因這種事被她牽連。

  片刻後,敲門聲響起。

  李廷敲了兩下,就毫無耐心地把門推開,他喘著氣,聲音里還帶著隱忍的怒意:「你方才有沒有見到一個姑娘,一個……長得極美的白衣姑娘。」

  陸無憂的聲音響起:「嗯……自然是見過。」

  李廷瞬間道:「她在哪?」

  賀蘭瓷腦中一嗡,心跳驟然加快。

  她緊緊攥住床欄,心道她要是被發現,她就跟李廷說她今日是來私會陸無憂的!

  那廂陸無憂繼續道:「她乍然闖了進來,我見她驚惶,便問她要不要喝杯茶壓壓驚,誰料她似驚弓之鳥一般又跑了出去,我想攔都沒能攔祝」嗓音清潤悅耳,不緊不慢,「你若不信,可以在房間裡任意搜索。」

  李廷將信將疑:「當真?」

  說著,他的腳步聲漸近。

  陸無憂語氣自然道:「不知道閣下與那位姑娘是何關係?」

  李廷咳嗽了一聲,含糊道:「她是……舍妹。」

  他腳步聲越發逼近床帳,賀蘭瓷屏住呼吸,指節都繃緊至泛白,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陸無憂笑道:「原是如此。剛巧,在下還想請問那位姑娘姓甚名誰,方才驚鴻一瞥未曾來得及問,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他的聲音無一絲緊張,反倒似巴不得他多呆一會。

  李廷的腳步卻一下停了。

  賀蘭瓷不知道他停在那裡到底是要幹嘛!

  冷汗都快順著她的額角流下來了。

  就在此時,李廷突然返身迴轉,道:「……我急著尋人,就先走了。」

  硬是等到李廷的足音徹底消失,賀蘭瓷才緩過一口氣來。

  她半跪在床帳里,只覺得小腿都發麻了,剛往旁邊一歪,便聽見床柱被輕輕叩擊了兩聲。

  賀蘭瓷瞬間又坐直了。

  「人走了,出來吧。」

  陸無憂那把溫潤有禮的嗓子涼涼響起。

  賀蘭瓷這才輕手輕腳掀開床帳,陸無憂正側對她身形頎長挺拔的立著,清透如水的眉眼微垂,看起來居然真像個恭謹守禮的君子。

  「呃……」

  賀蘭瓷遲疑一瞬,反而不知道說什麼。

  陸無憂聞聲,眸光一轉,眼尾微揚,一雙平地起波瀾的桃花眸斜睨過來。

  賀蘭瓷下意識神色警惕。

  陸無憂見她如此,似乎是意識到什麼,他側過身,上身微傾,保持著距離,低下些許。

  賀蘭瓷迅速往後挪動半步,目光凌厲。

  陸無憂單手撐住床柱,就著這個姿勢,唇角又勾出一個笑來,聲音溫柔,輕如耳語:「賀蘭小姐,你放心——我對你絕無半分興趣。」

  賀蘭瓷一怔。

  也只是瞬間,她的臉上亦如花綻笑,巧笑倩兮:「巧得很,我也是——全上京的男子死光了,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興趣。」

  陸無憂輕笑一聲,鬆開了手,撤身回去。

  「他剛出了院子,你要走現在便走。」說話間,陸無憂已經推開了房門,「出院門直走,二十來步往右轉,再直行三十來步,便能看見一片桃林,左拐再走個四十來步就到了女眷休憩的地方。」他頓了頓,「恕在下不遠送,賀蘭小姐記得戴好你的帷帽。」


  賀蘭瓷猶豫著道:「你確定是這條路?」

  他才來上京多久?

  陸無憂道:「不確定。」

  賀蘭瓷:「……?」

  陸無憂笑得風輕雲淡:「不走這條,賀蘭小姐也可以選一條你喜歡的路,至於會走到哪就得看運氣了。」

  賀蘭瓷揉了揉小腿,待麻痹感過去,從床上翻下來,道:「你跟我一起走。」

  陸無憂:「……?」

  賀蘭瓷道:「我戴帷帽,你走我前面,我會裝作不認識你的。」

  陸無憂難得靜默了一會,道:「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

  賀蘭瓷道:「若遇到曹國公世子,幫我攔他一刻。」

  陸無憂又靜了一會,隨後似笑非笑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得罪曹國公世子對我來說得不償失。」

  賀蘭瓷徐徐抬起眼看他,華光蘊藉不染凡塵的瞳眸里,似有瀲灩波光化作萬千星輝,被這雙眸子望著,幾乎沒有男子能說出拒絕的話。

  陸無憂:「容我拒絕。」

  賀蘭瓷:「……」

  她定了定神,又道:「……若我被他抓到,我會如實告訴他我剛才就被人藏在這屋子的床帳里。」著重了「床帳」二字。「既然多少都要得罪他,至少你可以不得罪我。」

  陸無憂實話實說:「我不是早得罪你了?」

  賀蘭瓷諄諄善誘:「你還可以補救一二。」

  陸無憂倒是真笑了,笑得色若春花,肩膀微顫:「也罷,再耽擱下去真走不了了……賀蘭小姐,恕我冒昧,我能問個問題麼?」

  賀蘭瓷整理過衣裙,戴好帷帽便往外走:「什麼問題?」

  陸無憂和她並肩走出去,隨口道:「你若真費些心思,未必不能嫁到曹國公府上去。鬧成這般模樣,在下是真有幾分好奇,賀蘭小姐究竟想要嫁到哪家府上。」

  賀蘭瓷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會嫁給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陸無憂笑得十分缺德道:「想提前同情那位不幸的兄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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