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章

2024-08-22 09:02:26 作者: 維和粽子
  第十四章

  賀蘭瓷迅速將藥碗疊起來,把案幾放回原處,繼續臥進榻里,躺倒裝睡。閱讀

  只是一臥倒,就看見陸無憂正貼在車頂,和她目光對視著。

  賀蘭瓷:「……」

  他垂眼,將食指抵在唇間,不動聲色比了一個「噓」。

  二皇子蕭南洵已經掀帘子進來了,賀蘭瓷連忙閉眼,瞬間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如透體鑽心般在四周逡巡著,像捕獵者在尋找自己的獵物。

  料到二皇子肯定會來找她麻煩,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賀蘭瓷儘量讓呼吸保持平緩,不露出半點破綻。

  蕭南洵的腳步聲停在了案前。

  順著他的視線,能看見案上擺了只盛滿湯藥的碗,再往前去,少女如雲的鴉發堆在枕上,烏雲托月似的拱出半張被髮絲遮掩的臉龐,更顯得只有巴掌大小,薄唇點朱色,肌膚白皙近乎剔透,在光線晦暗的車廂內,依舊容貌精緻絕倫宛若神明造物。

  哪怕輕微染指也似褻瀆。

  她側身躺著,雙眸緊閉,呼吸輕軟,周身都裹在被褥里,唯有一隻素手輕垂於頰邊。

  點點血跡殘留在榻前,悽然極了。

  「……病得這麼重,倒是我的過失。」

  「只是,賀蘭小姐,藥還沒喝,怎麼就睡了。」

  他聲音又冷又慢,低沉似耳語,但因為四周安靜,一字一句竟清晰無比。

  說完,蕭南洵端起藥碗,徑直朝著賀蘭瓷走了過來。

  賀蘭瓷頓時汗毛都快豎起來了,她更加謹慎地屏息凝神。

  直到垂在頰邊的那隻手被冰冷的指尖觸到,男子的氣息貼近,俯身在她耳邊喚道:「賀蘭小姐……」

  仿若鬼魅低語。

  賀蘭瓷這才表現出一副被驚醒的模樣,她倏地睜大眼睛,甩開蕭南洵的手,驀然向後退去,學著陸無憂的樣子,邊連聲咳嗽,邊語氣驚惶道:「……什、什麼人?」

  蕭南洵緩緩起身,面上看不出喜怒來,卻無端顯得陰森:「擔憂賀蘭小姐的身體,便來看看。」語氣略一停,綻開一個冰冷的笑,「怎麼不喝藥?」

  他端的哪像是湯藥,根本像一碗毒藥。

  賀蘭瓷瞬間能理解那些想攀龍附鳳的貴女為何都被嚇退了,並由衷同情與他定了親的那位小姐。

  「……咳,多謝殿下憂心,臣女馬上便喝。」

  她說著,伸手便想去接蕭南洵手裡的藥。

  誰料蕭南洵卻伸出另一隻手,拽著賀蘭瓷的腕子,將她一把拉了過來。

  距離瞬間拉近,賀蘭瓷一個趔趄,差點跌進蕭南洵懷裡,駭得她連忙抵住長榻邊緣,免得人都快貼上去了,同時竭力想要掙開他緊攥的手。

  蕭南洵又笑了一聲道:「小姐體弱病重,這藥……不如我來餵你。」

  話音一落,他便端著碗,強硬地遞到了她的唇邊。

  「殿下請自重1

  賀蘭瓷忍氣吞聲了半天,終於也有點上火,她努力往後靠去,掩著唇,正色道:「家父蒙陛下聖恩,位列九卿,對殿下也素來敬重……只是,到底男女有別,此事於理不合,還請殿下鬆手,藥臣女自己喝便可。」

  蕭南洵的語氣突然變得陰戾起來,道:「敬重?讓我滾的越遠越好的那種敬重?」

  「……」

  他也太敏感了吧。

  賀蘭瓷連忙補救道:「殿下何出此言,家父對殿下絕無一絲不敬……」想了想,她還補充,「臣女亦是。」

  蕭南洵停了一瞬,終於鬆開了她的腕子,嗤笑一聲,身上垂墜的翡翠銀鏈也隨之輕晃,頭頂鎏金冠光華耀耀。

  「既是如此,小姐為何對我畏之如虎,還……辜負我的好意。」

  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嚇人。

  賀蘭瓷在心裡大聲回應,但面上仍是柔柔弱弱地吐出四個字:「……於理不合。」

  「是麼?」蕭南洵語帶譏誚道:「若理重如此,便不會有我。」

  這倒是。

  聖上是先無名無分和麗貴妃珠胎暗結,才有了他,但這話他自己可以說,臣民卻萬萬不可。


  為免再踩到對方痛腳,賀蘭瓷乾脆掩著唇,繼續假裝病弱咳嗽。

  「殿下……臣女……咳咳……」

  她膚色本就極白,平日裡尚有幾分弱不禁風,更何況先前確實不舒服,臉龐越顯蒼白。刻意作病態之下,咳得肩膀直抖,纖細身子往裡縮去,睫毛輕顫,眼眸含水,薄薄一層水光綴在睫前,要落不落,烏髮絲絲縷縷流墜在雪白的衣衫上,像只受了傷的孤鶴。

  美到賀蘭瓷這個份上,如此情態,更是十二萬分的楚楚可憐。

  這時她還有點後悔,早知道剛才問陸無憂要了那包血,往唇角身上抹一抹,效果應當會更好。

  蕭南洵果然一頓。

  外頭終於有人顫顫巍巍道:「殿下,隊伍要出發了……」

  賀蘭瓷小小鬆了口氣,但仍不敢放鬆警惕。

  蕭南洵也終於把手裡的藥碗放回案上,卻又故意道:「不看著小姐把藥喝了,我心難安。」

  賀蘭瓷無法,只好咳著顫顫抖抖摸索過去,瞧著越發可憐。

  她端起那碗陸無憂的藥,著實無語了一下——誰知道這碗藥最後還得她喝。

  也只是轉瞬,賀蘭瓷心頭一橫,把藥飲荊

  藥汁沿著她微微揚起的細長頸子咕咚下咽,線條優美至極,蕭南洵的視線從少女無一處不精緻的臉頰落到下頜,至頸邊,再游回嫣紅微濕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放在身側的手指忍耐似的屈伸了兩下。

  在他忍不住伸出手之前,賀蘭瓷已經把碗放下,垂著頭往後退了退,聲音低軟道:「……恭送殿下。」

  蕭南洵到底沒有再動作,只是說了句「會再來看望小姐的」便走了。

  賀蘭瓷垮下肩膀,歪坐在榻上,背後又不知不覺出了一層冷汗。

  每一次應付這位,都要用上她十二分的力氣。

  沒等她緩過勁,身側已經有人輕巧落地,看著藥碗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轉頭對她道:「賀蘭小姐,演技也不差。」

  不知為何,聽見這聲音,賀蘭瓷的精神才感覺真正放鬆下來。

  她清了清嗓子,原話奉還道:「承蒙誇獎……不過,你確定這藥我喝沒問題?」

  「寬心,在下略通醫術。」陸無憂眼尾略揚,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不然我方才怎麼用指力改的脈。」

  賀蘭瓷將信將疑,又聽陸無憂笑道:「這麼看,我們還真是有點同病相憐。」

  瞎說。

  韶安公主哪有二皇子可怕。

  賀蘭瓷沒忍住道:「哪裡的話。陸大人連中六元,皇恩正隆,又是朝廷命官,自不會像我這般如履薄冰。」

  陸無憂從懷裡又掏了塊點心放在桌上。

  賀蘭瓷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到底從韶安公主那順了多少。

  「賀蘭小姐遷怒我做什麼?方才若是二皇子真要不顧禮法,我也不會一直作壁上觀……不過他畢竟得聖上偏寵,我又完全不想攙和立儲之事,得罪他可麻煩不校」

  他語調平和地說完,還擺開兩隻碗,找壺各倒了一點茶,慢條斯理道:「來,壓壓驚。」

  賀蘭瓷也知道,對方完全沒有為了她開罪二皇子的必要。

  她沉默地咬了一口點心,甜味在唇舌間炸開。

  「你這什麼點心,怎麼這麼甜……」

  陸無憂一頓:「……是馬蹄糕。很甜嗎?」

  賀蘭瓷點頭。

  她快被齁死了。

  「好吧,那你喝點茶。」

  賀蘭瓷沒什麼心情,只呷了幾小口,又縮回去揉著自己的手腕。

  馬車緩緩開始行進,裡頭依然藥味濃郁,老太醫和醫童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上車,兩人各坐一邊,好一會都沒有人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陸無憂清潤的嗓音幽幽響起:「你這麼不喜那位二皇子?」

  賀蘭瓷本來也想保持點平和,但爭鋒相對習慣了,下意識道:「你不是也百般拒絕公主的好意?」

  這麼聊天極容易把天聊死。

  不過他倆本來也沒怎麼和平聊過天,像這麼被迫共處一室反倒有些尷尬。

  陸無憂沒有半點惱怒,頭也不轉道:「正因為她喜歡我,我才要拒絕,但我本身並不討厭她,她目前瞧著更像是個……被寵壞的小姑娘。」


  聽他正兒八經的回答,賀蘭瓷反而有點意外。

  「所以你是真有未婚妻了?」

  陸無憂轉眸看她一眼道:「誰跟你說的?」

  「這不是你自己說的……」

  「……我騙小姑娘的你也信?」

  「……」

  「哦,忘了賀蘭小姐按年紀也是個小姑娘。」

  賀蘭瓷抬眼睨回去,本能回懟:「陸大人,這話說得還以為你大我四五十,快入土了呢。」

  對話太熟悉。

  陸無憂都忍不住笑了:「還以為賀蘭小姐被嚇得茶飯不思,魂不守舍,既會回嘴,這會應是無事了罷。」他又想了想,道,「好歹相識一場,賀蘭小姐若信得過我,我這有種藥,你抹在器物尖銳處,若遇襲擊,用抹了藥的器物在對方身上一划,用不著出血,瞬間對方便會覺得渾身無力,直至陷入沉睡,非兩個時辰不會甦醒。」

  賀蘭瓷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對方這麼好心:「……為什麼?」

  她問得沒頭沒尾,但雙方都是聰明人。

  陸無憂眉梢輕挑,桃花眸盛極,笑得有一股子妖里妖氣:「當然是——為了看你此刻的難以置信。」

  「……」

  賀蘭瓷也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眼中翩翩公子的陸無憂,到她面前就這樣一副欠揍模樣,多裝一裝又不會如何。

  不過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脾氣大抵也是不好的。

  總之最後不管真假,賀蘭瓷還是收下了。

  她以前聽姚千雪說傳聞夜半五更的鬼市上會有此類藥物,雖有心想要防身,但一個官家小姐無論如何也弄不到這種東西。

  繼而又難免覺得陸無憂越發危險,還是儘量不要與此人為敵——她下次爭取對他態度好一點。

  車隊直至酉時三刻方到長雍獵苑,停駐在特地修建的長雍行宮外。

  日漸西落,放眼望去整個長雍行宮如巨獸蟄伏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中,隱約可見清泉碧湖,樹叢豐郁,徐徐涼風送來撲面清新的草木芬芳。

  縱然賀蘭瓷是被逼無奈而來,也有一時的失神——自從回了上京,知道自己的臉容易惹事,她就絕少再出城踏青了,於是平日裡連看看青山綠水也成了奢想。

  這倒說不定還要謝謝二皇子。

  晚上住進女眷的內苑,洗漱過換了寢衣,賀蘭瓷累得幾乎倒頭就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沉,畢竟周圍都是陌生人,連霜枝都不在她身邊。

  她枕頭下甚至還放了一隻防身的鐵簪。

  所幸第一晚平安度過,只是賀蘭瓷醒來時不免就有些精神不濟。

  她綰好發,睡眼惺忪出去時,聽見住隔壁的黑衣少女——她現在已經知道她是益州都指揮使的次女楚瀾——驚訝道:「你怎麼沒穿騎裝?」

  賀蘭瓷轉頭,一怔:「……嗯?」

  楚瀾看著眼前白衣少女美得不像話的臉,也跟著怔了怔,才扭頭道:「呃……你、你要是沒帶,我可以借你一身……你跟我身量相當,比我略瘦些,應當能穿得下。」

  賀蘭瓷坦然道:「多謝好意,不過我不會騎馬。」

  「那你來這……」到底是幹嘛的?

  賀蘭瓷無奈道:「都跟你說了皇命難違。」

  兩人一出門,就看見好幾個攜兵刃束長發的武將小姐穿一身利落騎裝,同隨行的年輕武將和世家子一道,順著行宮門口的棧道,直奔獵苑馬常

  長雍獵苑狩獵的第一日往往會先在校場辦一些如賽馬,套馬,騎射等比試,權當是熱身,諸位命婦和女眷也會前去觀瞻,後面兩日才會入圍內狩獵。

  此刻,校場內,年輕的世家子們正在遛馬閒聊。

  「聽說了嗎?御史台那位賀蘭小姐也來了。」

  「此話當真?文官小姐不是向來不會來此……」

  有人一勒韁繩笑道:「來了又如何!你們看看那曹世子,哦不,該叫前曹世子的下抄…誰還敢去招惹那位妲己。再說了,我等縱橫歡場什麼漂亮尤物沒見過,再美還能美得過天香樓的花魁?」

  「趙兄說得是,不過是因為她家門第罷了,真娶回去了還得供著,得不償失埃」

  「也就李廷那個蠢貨,為了個女子弄得爵位都丟了,實在蠢不可及。」

  正說到這,校場女眷的入口走來了一黑一白兩位少女,黑衣少女穿著騎裝,顯得英姿颯爽,白衣少女則格格不入穿一身純白衫裙,裙擺翩躚,衣飾簡潔至極。

  前後還有其他穿金戴銀衣著華貴領著僕婦丫鬟的命婦,可任誰去看,第一眼卻都被白衣少女牢牢吸引。

  無數道視線齊齊落在那張臉上。

  立時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墜馬聲,下地聲,咳嗽聲不絕於耳,有忍不住走上前來想仔細看看的,還有連忙去呼朋喚友一併來看的,登時校場裡亂成一片。

  剛才還口若懸河的世家子們也一時都沉默了。

  「……這麼看李廷倒也沒那麼蠢。」

  「這模樣……也不是不能供著……」

  之前沒開口的公子哥已經按捺不住道:「她到底議親了沒有,我現在去跟家母說還來得及嗎……」

  「是你們剛才說不如天香樓花魁的,可與我無關!賀蘭小姐看著不像是擅騎的,我這就去問她要不要幫忙1

  「卑鄙!無恥!明明是我先來的1

  還沒走到近前,就聽見那黑衣少女咳嗽了一聲,聲音裡帶一絲緊張道:「你……要騎馬麼,我可以教你。」

  眾人:……可惡!怎麼還有來得更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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