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陸無憂嘴上輕飄飄說著「當然喜歡」, 但簪子收進懷裡,便也沒有拿出來。閱讀
賀蘭瓷仍有些忐忑,畢竟這簪子造型實在招搖, 陸無憂不管人如何離經叛道, 外表看去永遠是溫文得體, 清貴優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動, 縱使有點肉疼, 但還是掏錢買了。
正想著, 發現自己垂在身側的手驀得被人攥住了。
賀蘭瓷一驚道:「怎麼了?」
陸無憂說話的語調都在輕飄飄的上揚:「沒什麼, 怕你走丟了。」
「才不會。」賀蘭瓷下意識反駁,又忍不住四處看,「大庭廣眾……」
這麼握著手, 似乎有些不成體統。
但她想要抽手, 陸無憂卻又攥得很緊,甚至他拇指還撩撥似的,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劃著名圈。
賀蘭瓷抽手不成,猜測陸無憂是不是要以指為筆,偷偷跟她說什麼,辨認了一會,發現他只是單純地, 毫無目的地撩著她的掌心。
就好像這是什麼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發燙,還有些輕微的酥麻感, 不自覺低首道:「你打算就這麼握著麼?」
陸無憂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當然不止這麼多。」
「……」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試試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 她連忙道,「我是說簪子!」
陸無憂卻跟沒聽見似的,轉頭一副很驚訝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這個想法,我可以去那邊借個帳子。」
「……你正經點!」
「好吧。」陸無憂笑道,「這不是有點捨不得。」
賀蘭瓷覺得他在找藉口:「我之前不是送過你荷包……」也沒見他捨不得。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那時只是單純想要繡個荷包給自己的夫君罷了。
至於夫君是誰,並不重要。
賀蘭瓷沒等到陸無憂的回答,卻見他突然指向遠處道:「那邊是馬市,要去看看嗎?運氣好的話,說不準能碰上你想要的好馬。」
都不記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後一連串的麻煩,賀蘭瓷心有餘悸:「還是不用了。」
陸無憂道:「主要是,我們驛館也需要幾匹馬,剛好去挑挑看。」
賀蘭瓷想著也是,頓時眼前亮了幾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沒騎馬,賀蘭瓷還有些懷念。
踩著馬鐙,肆意奔騰了一陣子,身上都跑出薄汗來,賀蘭瓷才身體鬆快地從馬背上下來。
陸無憂正在付銀兩,叫人待會把馬匹送去隨原府的驛館,順便打聽著什麼。
賀蘭瓷湊過腦袋來聽。
陸無憂揉了一把她的長髮,道:「走了,那邊還有新鮮羊肉,你要不要嘗嘗?忘了跟你說……」他眸光中閃過些許得色,「我肉烤得還不錯。」
知道陸無憂或許會些廚藝,但從來沒見他動過手。
商販的羊肉是現殺現宰,有些膻味,但看起來異常新鮮,陸無憂找了個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間刀片一旋,動作極為利索地切肉,串簽,倒了點酒,又撒上不知是什麼的香料,然後便放到火上烤。
賀蘭瓷其實很少見他動刀動手,托腮坐在一側看。
那柄小刀在陸無憂指間,仿佛有生命一般,旋轉間銀光爍爍,上下翻飛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里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剛才旁邊都不由自主有人開始圍觀。
不一時,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從肥而不膩的羊肉上溢出,順著肉簽下流,登時一股濃郁的烤肉味噴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陸無憂動作嫻熟地旋轉著肉簽,又加了些香料,淋上點醬汁,還擠碎一隻青果,將汁水澆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還在滋滋作響,表皮金黃酥軟,色澤極為誘人。
賀蘭瓷都有點忍不住,眼睛發直。
陸無憂莞爾道:「口水擦擦,一會就好。」
賀蘭瓷回神,薄怒道:「我沒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陸無憂遞過去一串,「稍微吹吹,別燙到嘴。」
入口是賀蘭瓷都沒想到的美味,極其直接的鮮美多汁,肉都很大塊,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內里的肉卻很嫩,軟而不柴,配合油脂,鮮嫩得幾乎入口即化。
賀蘭瓷吃完一串,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光天化日這樣在眾人面前,手口並用地吃肉,當真毫無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後一塊肉咽下去,小聲道:「能不能再給我一串?」
陸無憂看她紅艷艷泛著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點。
賀蘭瓷嚇了一跳。
這周圍可都是人!
陸無憂盯著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塊帕子,幫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別撐到就行。」
……他剛才一定是想親她吧。
賀蘭瓷腦子裡沒來由冒出這個念頭。
她接過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親。」
「嗯。」陸無憂應聲,帶點笑意,又遞過去給她一串烤好的。
「不過你這是哪學的?」
陸無憂道:「不是跟你說過,小時候因為我娘老愛下廚,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爾會打些野味,給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學的,不然誰想做這麼麻煩的事情。當然你嘗著味道不錯,大抵也有這邊香料的功勞,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見的……」
賀蘭瓷琢磨著道:「你要是覺得麻煩,我可以學……」
陸無憂不假思索道:「給你做不麻煩。」
賀蘭瓷端著手裡的肉簽,只覺得心口又被撞了一下似的,她掩飾似的低下頭咬了一塊肉,然後意識到剛才烤了半天,陸無憂自己都沒吃,不由又抬頭,把自己沒咬過的部分遞過去:「你還沒吃……」
陸無憂輕聲道:「你再勾引我,我等不到回去了。」
「……!」
賀蘭瓷只好又低頭默默吃肉,還沒咬上兩口,突然聽見有人道:「大人!不好了!」
她和陸無憂一併抬頭,就看見那個叫孫李的大漢衝進來,緊張又興奮道:「又有水匪了!您還去剿嗎!」
陸無憂道:「說具體點。」
孫李搓手道:「就是大人你不是讓我們盯著嘛,我們剛才看見又有水匪去攔行路船了,這不快馬加鞭就來找你了……那個水匪,和我一個幫派的,我們以前不太對付……」
他「嘿嘿」笑著,言語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樂。
陸無憂和賀蘭瓷對視了一眼。
賀蘭瓷迅速放下手裡的肉簽道:「公務要緊,走吧。」
陸無憂頓了頓道:「……行吧。」
和陸無憂隨行的人本來也在吃吃逛逛,這會得了消息,剛好買了新馬,一群人即刻便縱馬趕往渡口。
原本陸無憂還想讓賀蘭瓷先回府衙,誰知道她騎上馬毫不猶豫地就跟了過來,倒把霜枝留下收拾沒吃完的烤羊肉——自然是絕不能浪費。
渡口處和他們來時所見差不多。
一艘匪船攔路在中央,被堵截的則是兩艘客船,他們過去時,剛進行到水匪大搖大擺踩著鋪過去的艞板,準備去對面搜檢金銀細軟。
賀蘭瓷一勒韁繩,還有些意外,因為被劫掠的客船上有不少穿著瀾衫,頭戴方巾的年輕人。
晃州窮苦,大部分是往外走,很少有往這來的,至多不過是回鄉,但應該也不會有這麼多讀書人。
她正想著,就聽見其中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大聲道:「陸六元!是陸六元啊!」
水匪領頭的頓時惱怒道:「亂叫什麼!什麼五元六元的!」
這時更多的人看到岸邊上的陸無憂、賀蘭瓷一行。
「還有賀蘭小姐!」
「陸大人,我們是為你不忿,特地來尋你的!」
「陸大人為國為民,實為我等之楷模,如今竟被貶謫到此等苦寒之地,我等自願前來追隨!」
此時,就連孫李都有些詫異地看向陸無憂。
他光知道這位大人看起來很有本事,且很能打,對他為何來,怎麼來到隨原府的卻是並不知曉。
正在劫掠的水匪領頭人亦是一無所知:「都胡嚷嚷些什麼!快給老子閉嘴,免得老子揍你們!」
他自然也看見岸上的人,雖然為當先男女的容色恍惚了一會,不過很快清醒過來,這夥人就算是官兵,現在手裡又沒箭又沒船,還能游過來不成?
他們搶完就開船走了!
再說了,當地官府知道他們是蒼山幫的,早不管他們了!
剛想到這裡,卻發現對面還站了個熟悉的人:「孫老二,你怎麼在這?幫主還在問你這幾天人呢!」
孫李挺著胸膛道:「許老三,我已經是這位大人的人了!」
陸無憂:「……」
賀蘭瓷:「……」
許老三開口都覺得荒唐:「你投誠了?你是腦子栽進水坑裡了?這他媽跟著官府的人能有什麼出路!你還他媽得意!馬上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行,我回頭就去告訴幫主!你……」
他話音未落,陸無憂先動手示意。
身後人已經摩拳擦掌,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了。
「……!天啊這群人居然會飛!」
「我們好像抵抗不住啊……」
「他們不講武德!」
「陸大人的侍衛也未免太……」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得令人熟悉,只是被揍的換了個對象。
孫李覺得格外身心愉悅,心道自己果然沒白投誠,又策馬過來靠近陸無憂道:「這些人小人都認得,待會勸他們投降就交給小人了!」
陸無憂道:「往那邊去點。」
孫李:「嗯?」
陸無憂道:「擋到我夫人了。」
「哦哦……」孫李立刻讓開。
賀蘭瓷看著打鬥,還沒回神,聞聲才側頭,詢問道:「待會還要登記造冊,把贓物充公麼?」
陸無憂道:「自然,不過……」他也轉頭道,「你也太上道了吧。」
賀蘭瓷誠懇道:「我們不是很缺銀兩嗎?」
客船上的人自是聽不到他們的山賊對話。
他們只能看見剛才還氣焰囂張的水匪被揍得七零八落,毫無還手之力,噼里啪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也很快被捆縛起來。
為首一個穿青衣的小哥,還笑得靦腆道:「諸位不用擔心,水匪已經被我家大人收拾了,只管讓船家靠岸,拿了行李下船便是。」
「多謝這位兄台。」
「萬分感謝,在下這就去……」
賀蘭瓷看見那些書生陸陸續續下了船,有獨自一人的,也有攜家帶口的,老少皆有,俱都走到岸邊,朝著他們的方向鞠躬。
有了秀才身份後,不止會減免賦稅,還可以到處遊學,離籍也相對方便,只是賀蘭瓷沒想到真有人追到這裡來。
兩人從馬背上下來,也很客客氣氣回禮。
不過,陸無憂還是很現實地道:「多謝諸位高義,但隨原府也是確實窮困,若是待不下去,也不用勉強。而且本官任本府推官,不一定有時間吟風弄月,談論詩文。」
「陸大人不用介懷,我們也只是讀罷『十罵諫疏』後,心有震動,自願前來。」
「知道陸大人公務繁忙,我只願能在帳下為幕僚,鞍前馬後,為陸大人分擔一二,不用給幕酬。」
「吾等亦是。」
「在下是想尋個清靜地方讀書,覺得陸大人在,興許能感受些文氣,不會過多打擾。」
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後,還有人道:「尊夫人亦是巾幗不讓鬚眉,當日在大雍門外敲響登聞鼓那一跪……」
賀蘭瓷頓覺不妙,連忙出聲道:「不用提我了!」
然而對方卻是慷慨激昂道:「……口言『還我夫君一個清白』,當真令人震撼不已,有賢妻若此,夫復何求,當此生無憾矣,令在下欽佩又羨慕。」
賀蘭瓷想跑路了。
她伸手去夠韁繩,就想上馬,誰料,一隻手突兀伸過來,一把拽緊了她的胳膊,不讓她跑。
陸無憂的聲音亦貼了過來道:「夫人,這段我怎麼不太清楚?」
「陸大人竟還不知?啊,那時陸大人應當還在詔獄中,出來後又立刻動身前往晃州,故不知曉也不奇怪。」
又有人體貼道:「就是陸大人遞了那封死諫的奏疏後,被下了詔獄,士子們為陸大人鳴不平,在大雍門外哭跪,尊夫人亦敲了登聞鼓鳴冤,大雪天的,在大雍門外跪了一晚上,還有賀蘭大人和一眾官員,才讓聖上最後改了心意……」
陸無憂聲音仍舊溫和道:「多謝告知。」
做歸做了,但當時是憑著胸口那一腔熱血,頭腦發熱,以一種近乎發瘋的心態為之,現在猝然被人提起來,賀蘭瓷是真的覺得有點羞恥。
等送走人,她低著腦袋,被陸無憂扯上了同一匹馬,聽見他道:「哭跪那段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也跪在外面。」
賀蘭瓷解釋:「怕你擔心,就沒讓青葉跟你說。」
「所以你當時的風寒……」
賀蘭瓷嘴硬道:「跟那個沒關係。」
陸無憂環著她的腰道:「天天說我不老實,你自己也不怎麼老實。」
賀蘭瓷張了張嘴,最後決定閉嘴。
陸無憂還貼在她身後,胸膛溫暖,溫熱呼吸撩得她後頸微微顫慄,她忍不住往前俯低身子,道:「要不,我還是換匹馬吧……」
「那可能有點晚了。」
陸無憂一隻手緊按著她的小腹。
賀蘭瓷拼命岔開話題道:「那些讀書人你打算怎麼辦?」
「將來府事變多,自然需要人手,到時再行安排,還要和柳通判商量一下。」
「那剿匪呢……」
陸無憂口不停頓道:「我已經著人又打探過了。晃州這邊的三個幫,蒼山幫最簡單,只是烏合之眾,拳頭說話,打贏即可,幫主是個沒什麼腦子的莽夫,我打算分而取之,一點點蠶食,最後再打上門去。另外兩個幫,一個叫義勇幫,只劫掠富戶,幫主似乎讀過幾年書,手下還有個軍師,是舉人出身,我準備到時只身前往去招安,權衡利弊,他應當會願意出人疏通河道,最後一個叫青蓮教,這我很熟,是個邪教。」
他嘴上說話,但摩挲在她腰腹卻越來越燙,賀蘭瓷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被什麼頂著。
她咬著唇,努力繼續道:「邪教你怎麼熟了?」
「我娘那個教派以前就是靠這個坑蒙拐騙人進來的,當然現在已經改了,都在懲惡揚善,不過套路卻是很熟的,唯騙人爾。所以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隨著陸無憂越來越快的語速,馬蹄奔騰,不一時,便到了隨原府的官宅。
他抱著賀蘭瓷飛身下馬,顛簸中也不給賀蘭瓷掙扎的機會,就徑直把她抱進了臥房裡,隨手合上了門。
門外眾人倒是都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
賀蘭瓷被陸無憂放下,背脊著床,聽見「咯吱」一聲,清透的瞳眸還微微怔愣著,陸無憂已經低首含住了她唇,輾轉間,衣帶鬆散,外頭仍是天光明媚。
她剛送給他的那枚簪子,也「啪嗒」掉落在了榻上。
陸無憂在她唇齒間,還品嘗到了一絲烤肉的滋味,他還一口都沒吃,因而越發覺得飢餓。
加固了也依然顫顫巍巍的床板發出不堪承受的聲音。
賀蘭瓷掙扎著搶出一句:「……要不等晚上!」
白天會有人聽到的。
陸無憂勾著眼睛看她,桃花眸像浸過水似的,偏偏眸色又深得像是寒潭幽淵,他輕輕咬了一口她的唇瓣道:「我倒也想等,但你看看你一整天都在幹什麼?」
這人不講道理。
賀蘭瓷不由道:「我就送了個簪子而已!也沒幹什麼啊!而且……」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提大雍門外的事。
「我當時也是……一時頭腦發熱……沒你想的那麼,你不用太在意……」
陸無憂抓住她無可攀附的手腕,按在她頭頂,笑得染了幾分妖異道:「別想了,還是先祈禱這床能撐得住吧。」
作者有話要說: 瓷瓷,吃了某個人的肉,自然是要還的(嘆)
評論區發100個紅包給大家,好想吃烤肉哦。
感謝幸村精市的雛菊的手榴彈,靈小芝o(≧v≦)o、54059326、景玉軒、是飄君呀!、妮妮醬、_暨大暨芸。張闐禎。c、時生、28344780、jjk柾很田、一口沙琪瑪、55253192、沐夏深秋扔了1個地雷、修明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