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李大把王洋馱在了背上。
他平常舉的都是加片兒的槓鈴,一背起王洋,只覺得實在輕得過分。
李大刻意緩和氣氛,乾巴巴地說:「你都不吃飯的嗎,怎麼這麼瘦。」
王洋沒回答李大的問題。
他眼神僵硬呆滯,整個人被抽走了魂兒似的掛在李大身上,腦袋上的傷口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卻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淌血,流了大半張臉,甚至染到了李大的側臉上,一片鐵鏽的腥。
地震來得突然,所有人都發懵了。
周遭已經一片混亂,哭叫的哭叫,打電話求援的求援,結伴沿著安全的地方往山下撤離的隊伍也是人聲喧鬧,手電筒的光亮晃得眼花。
李大跟在嘈雜的隊伍里,背著王洋小心地往下走。
王洋艱難地咽了咽嗓子,沙啞而空洞地說:「……我想她了。」
李大踏著下山的石階,聽到王洋的話,皺了皺眉:「你想誰。」
王洋卻不答,只是一味地重複說著我想她了。
記住網址
李大想到剛才王洋嚷著葉凡的名字叫疼,胸口頓時悶了股惡氣,說話沖了起來:「你是想那個葉凡?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還對他有想法?你身上那些傷都是被他虐出來的吧,你腦子壞掉了嗎?」
王洋呆滯的眼睛裡突然冒了水光。
李大還想接著責罵,只聽到王洋帶著哭腔,極微弱地說:「我想我媽媽了。」
李大腳步一頓,抵到唇邊的幾句鋒利話,又被咽下去了。
他嘆了口氣,看著前邊長長的隊伍,安慰道:「就快下山了,馬上就能送你到醫院,你別怕,再忍忍。」
王洋自說自話:「我媽媽對我很好,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李大敷衍地點頭:「誰媽會對自家兒子不好。」
「她帶著我從福建來到這裡,她去打工,我去上學,我們有一間小小的出租屋,那是我唯一的家。她說她會陪我一起長大,她每天都在校門口等我,她會給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紅薯干。」
李大陡然想起被他丟進垃圾桶的那包紅薯干。
他臉突然臊紅了,僵硬地別開了頭,尷尬道:「那……下次有機會我嘗嘗。」
王洋還在自言自語:「學校元旦匯演,我演笨蛋,在台上被打又被罵,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可我看見我媽媽穿著她最好看的衣服,坐在角落裡,她在哭。」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在哭,」王洋的眼淚突然大顆掉在了李大手臂上,「他們都覺得我是個笑話,只有她會心疼我,只有她。」
李大心口一揪,半晌,啞著聲音說:「你媽媽是很好的人。」
王洋說:「我想她了,她為什麼這麼多年,還不回來看我呢。」
李大想到李二曾經跟他說過的,王洋他媽在那個清晨,平靜地開門走了,再沒回來過,她把好好活著的機會全留給了兒子,這麼多年了,人早就不知道是埋進了哪塊土裡,還是孤獨地消失在哪片冰冷的江水中。
李大深吸口氣,轉過頭往王洋血淋淋的臉上一瞧,嚇了一跳。
王洋嘴唇發青,臉色慘白。更讓人擔憂的是他的神情和他的眼神,仿佛已經被抽走了靈魂一樣,空洞無物,毫無生氣,精神看著都有些不對勁了。
李大忙晃了晃他:「你別嚇人,馬上就下山了,你怎麼了?」
王洋呆呆地說:「……她怎麼還不來看我呢,是不是我做錯事,她生氣了。」
李大說:「你的錯你已經都贖了,我接受你還不行嗎。我以後對你好一點,我再也不欺負你了行嗎。」
王洋緩緩地閉上了眼。
李大聽到他在輕聲嗚咽:「我沒有回頭的路了,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我就是那條不配當人的黃狗,我是狗。我的路已經走完了,現在我想去找我的媽媽了……」
李大慌了:「你別睡,你清醒一點。」
王洋卻慢慢靠在了李大的背上,像用盡了電量的機器人,短暫地見到光明後,沉沉睡去,陷入到無休無止的黑暗中。
李大胸口猛然發悶。
他不敢再拖了,忙加快了腳步。
快到山下的時候,楊嘉立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們。
楊嘉立看到李大背上鮮血淋漓,毫無聲息的王洋,神情一震:「他怎麼樣了,是暈過去了嗎,怎麼這麼多血。」
李大連話都說不出,一步不停地搶著往山下去。
楊嘉立幫著他扶住了王洋的手臂,咬著牙:「葉霆這個蠢貨,自己開車飈過來了,他現在應該就在山下,快,先送王洋下山。」
李大和楊嘉立順著山路艱難行走許久,終於看到了路口。
楊嘉立還沒站穩腳跟,就看到一個人影朝他奔了過來,隨後,整個人都被緊緊裹挾到那個溫暖懷抱中,葉霆發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寶寶,我來了,我看看,受傷沒有,有沒有哪裡砸著摔著,疼不疼——」
楊嘉立搖頭:「我都好。先別管我,先把王洋送醫院。」
葉霆一轉頭,這才看見血淋淋的王洋。
他招招手,帶來的幾個人忙把王洋抬上了車。
車子飛飆著往市區去。
李大一直抱著王洋坐在最後一排,葉霆把楊嘉立緊緊牽在身邊,緊張地檢查了楊嘉立每一寸地方,確認他真的沒受傷,一顆急速跳動的心這才舒緩下來。
楊嘉立用紙擦著身上染的血,一邊聽車上的緊急廣播。
這次地震發生在18點23分,震級5.8,震中區在上合縣,波及範圍較廣,政府已經採取了緊急救援措施,救援隊的燈火亮徹黑夜。
等車子終於進了市區,醫院幾乎都塞滿了。
城市內雖然震感小,但仍有些受傷的。附近受傷的也通通運了過來,醫院擠擠攘攘,手術燈從頭至尾沒滅過,走道里全是人。
焦急地等待許久,終於把王洋送進了手術室。
楊嘉立一口氣剛呼出來,就看到葉霆接起了電話,沒說上兩句,神情大變。
楊嘉立緊張地問:「怎麼了。」
葉霆放下手機,沉沉說:「肖野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