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龐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從戰場退下來幾年至今為止接觸最多的女子,譬如親娘、媳婦兒,甚至是弟妹白寧等,俱都是行事不輸男兒的灑脫女子,實在不大會跟堂下跪著的這種動輒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完了,這才給了下頭方興一個眼神。
捕頭方興立即心領神會的對那婦人道:「這位夫人,這幾日城內正忙於演練,提前五日就貼出告示去了,非傷害人命等大案皆延遲受理。更何況我們也確實沒接到人報案。不知你家想報何案,是否緊急?」
那婦人只是個尋常婦道人家,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日能上堂來已是鼓足了勇氣,哪裡還答得出?此刻連驚帶羞,已然滿面漲紅,聞言又噼里啪啦掉了兩串兒淚珠子下來,先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回。
龐牧忍不住抓了抓頭皮,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著了還哭個啥啊,麻溜兒的把事情原委說明白不好嗎?
一個女苦主捂著臉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無策,還是同樣聽不下去的晏驕親自下場,先將那婦人帶去裡間安撫一回,然後才循序漸進的問過。
外頭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心道如此看來,這衙門裡頭有個女人似乎也不算什麼壞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晏驕不負眾望的出來道:「她說公爹被騙昏厥,男人一大早就來報案了,她在家看顧湯藥,左等右等也沒個消息,打發出來的人也尋不見,心下不安,便親自找來了。」
那婦人瞧著也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歲,這個年齡的老人怒氣攻心昏厥並非小事,龐牧便也端正起來,又問來人身份。
「她說娘家姓趙,男人是城北有緣香酒樓的掌柜,」晏驕無奈道,「我本想細細問過,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頭來,儼然失了方寸。且此時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已是亂了,前言不搭後語,只顧啼哭,短時間內未必問的出。」
眾人絕倒。
這原告什麼都不說,他們即便想查案也有心無力啊。
「有緣香屬下倒是知道,」就聽杜奎主動出聲道,「興起來的年歲雖不多,但掌柜為人厚道仗義,菜色也多且新,又時常更換,買賣很是不錯。若屬下沒記錯,那掌柜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歲了。」
「燕青?」晏驕本能的跟了句,與此同時,腦海中已經瘋狂涌動起一個「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腰細膀闊」的出眾美男形象。
這峻寧府怎麼個情況?前有沖宵樓,後有燕青,正經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愣,旋即隱約猜到晏驕的意思,忙解釋道:「可是與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麼?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
哦,晏驕的興致頓時熄了三分,不過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期待。
話說自從任澤之後,她就沒怎麼見過新鮮的美人了,唉,人生的樂趣都少了幾分。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時,就見齊遠大步流星帶人進來,「大人,屬下抓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還請大人發落。」
剛說起來那群下屬還感慨呢,說難怪演練的時候覺得這人反應非常自然,簡直跟真的似的,還唏噓自家大人辦事太靠譜了,也不知從哪兒找的表演人才……
他話音未落,剛從裡間出來的趙氏就發出一聲驚呼,淚水漣漣的撲了過去。
「相公,相公是你嗎?怎弄的這般模樣?」
相公?
眾人齊刷刷循著她跑過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個髮髻蓬亂、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滿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柜!」
燕掌柜,燕清?!晏驕心中餘下的七分僥倖瞬間崩塌,轟然間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哦。」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來人瞧著體型怎麼也得是……大乙哥!
那邊剛分開半天的夫妻相認竟也有點感人,晏驕面無表情的觀察片刻,突然發現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龐牧無意中在橋上遇見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m.
前因後果瞬間在腦海中串聯成片,晏驕下意識扭頭看了龐牧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過來,眼中亦是瞭然。
如此說來……她乾咳一聲打斷趙氏和燕清的膩歪,大聲道:「才剛趙氏說公爹被騙昏厥,燕清,可是你父親買了假古董?還被誆騙了巨額錢財?」
當日通過燕清父子的爭執可知家中不缺銀錢,而且過去一段時間內老爺子也實在沒少被人坑騙,那燕清渾不在意,可見爺倆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三五百兩未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急匆匆來報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巨大數額。
那夫妻二人一驚,異口同聲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當日晏驕和龐牧都帶著節日面具,更未主動表明身份,故而燕清並沒認出他們來。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重新將視線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說罷。」
光看他這滿身狼狽也知過去的一上午絕對不可能是什麼愉快的經歷,還是省點時間別問了。
燕清連連點頭,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邊,然後抓著袖子飛快的將臉胡亂擦乾淨,再抬手掰了掰散掉的髮髻,這才鄭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練,原不該來。可,可事發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贖罪。」
老爹生生給人氣厥過去,他又羞又氣又怒又怕,況且做買賣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銀錢的案子都是越早報越好,不然等個一年半載,銀子都被霍霍乾淨了,即便抓住罪魁禍首又有什麼用?
「行了,這些以後再說,」龐牧聽了半天女人哭,總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題外話,「你且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來。」
「是。」燕清磕了個頭,略喘了兩口氣,待呼吸平復後,這才娓娓道來。
他是開酒樓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有限,直到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認識了幾個玩古董的。
本來這也沒什麼,他拼了命的掙錢,不就是給家人花的麼?再說了,古玩又是樁極其風雅的愛好,老父親辛苦一輩子,中年喪偶,辛苦將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興,傾家蕩產又如何!
這麼想著,一開始燕清非但沒反對,反而還主動增加了給父親的零花,鼓勵他出去與老夥伴們交際取樂,只偶爾過問幾句。
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老頭子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轉變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兒魔怔了,逢人就說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簡直無作不知無所不能,尤其擅長撿漏,就也跟著瘋狂亂買。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燕清私底下還派人偷偷打聽那位號「如意先生」的高人,發現他大約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寧府城外,就地結廬而居,生活十分清貧,整日要麼與人吟詩作對,要麼高談闊論說些風雅之事,引了不少讀書人前往討教。
如意先生也確實如燕老爹所言,對古玩一道頗有見地,來了這一年多不到兩年時間內,就已經成功為自己、幫別人搜集到七、八件貨真價實的古玩,其中一位據說一轉手就賺了一千多兩,直接帶著一家老小榮歸故里……
反正怎麼看吧,這都是一個超然物外樂於助人的隱者居士,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即便如此,燕清還是覺得父親如今對古玩的狂熱有點不對勁,便嘗試著勸了幾回。誰知素來忠厚溫和的父親卻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聽,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來。中秋之夜更是當場掀了桌子,團圓飯也不吃就衝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辦了幾位財主的壽宴,忙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分/身乏術,難免放鬆了對父親的約束,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情況有些緊急。
說到這裡,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胖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草民昨天晚飯時就見父親坐立不安,飯也沒吃幾口,還以為他身體抱恙,特意請了大夫。因草民連著三天沒怎麼合眼,實在是累得狠了,聽大夫和父親都說無礙,竟也沒有細問,徑直去睡了。」
「結果今天早上才剛起床就有小廝慌慌張張來報,說老太爺城門剛開就打發人出去了,剛才也不知聽了什麼回信兒,竟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草民嚇得了不得,忙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所致,又施了針、灌了藥,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這才從父親口中得知,他竟於半月前偷偷託付給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兩銀子,去買什麼轉手就能換三萬兩銀子的九龍鼎!兩人原先約好了十天後交易,可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親覺得他從未失信於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發小廝去草蘆看情況,哪裡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兒還能找到什麼如意不如意先生!」
聽完這一通話之後,晏驕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槽多無口。
廖無言更是冷笑出聲,「九龍鼎?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匪夷所思的謊言竟也敢信!怎麼不去買個傳國玉璽!」
九龍自古以來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親貴胄都要依次遞減,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竅的相信了如此拙劣的謊言,巴巴兒送了銀子,叫人說什麼好。
眾所周知,廖無言是個斯文人,一般不發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婦見那位謫仙似的大人都動了怒,越發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辯駁什麼,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龐牧無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無用,趙氏先家去照顧老幼,燕掌柜留下,將一應細節俱都細細說來,立個案。杜奎,你親自送趙氏家去,順便看看老爺子情況,若是得用,便也著人抬了來問話。」
眾人俱都領命而去。
趙氏叩頭道謝,又跟夫君道別,逃也似的走了。
下頭齊遠撓了撓頭,湊上來問:「大人,那咱們是查案啊還是繼續演練?」
龐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練,對外先不要聲張。」
齊遠抱了抱拳,才要轉身離去,卻又被龐牧叫住。
「大人?」
龐牧嗯了聲,「今天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去吧。」
即便離了戰場也不該放鬆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這世上並非每件事都能從頭再來,他們賭不起任何一點「萬一」。
作者有話要說:同志們,就是目前我面臨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因為這一本是我第一次寫刑偵破案相關的,自己也認識到有很多不足,然後現在接近尾聲,想法反而越來越多,想寫的案子也在不斷地冒出來,各方面的構思也漸漸完整成型,好像一個世界剛剛開啟一樣,但是之前已經在預收一本《搞養殖的女魔頭》,PS,一聽貌似就不是什么正經文……
我就在糾結,完結後究竟是先寫這個的第二部呢,還是先試著寫《女魔頭》?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啦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