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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麟城外,九獄山。
兩個男子抬著一口大木箱行走在崎嶇山道上。
兩人都穿著灰色道袍,腰間插著法尺,背後插著拂塵,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像竹竿,矮的像冬瓜。
冬瓜在前,竹竿在後,一邊健步如飛,一邊小聲交談。
冬瓜:「師兄,這小娘們怎麼不哭了?
別不是悶死了吧?」
竹竿瞟了眼箱子:「留了氣孔,哪那麼容易死,八成是哭累了睡著了。」
冬瓜又說:「師兄,這小娘們真值十萬靈石?
香氣那麼淡,師父不會看走眼吧……」
竹竿哧笑一聲:「你懂什麼,這種極品都有一道內風門,平常不顯山不露水,到了那時……嘿嘿……」
冬瓜咽了口唾沫,露骨道:「真想嘗嘗這銷魂滋味……」
竹竿啐了一口:「呸,趁早收了心,就憑你這修為,再煉一千年也消受不起這個,不知道你采她還是她采你。
不過……」
他話鋒一轉:「到了歇腳的地兒可以讓你過過乾癮,只別玩廢了,賣不出去,回頭可不好跟師父交代。」
話音剛落,箱子裡發出「砰砰」幾聲悶響。
冬瓜猥瑣地舔舔嘴:「嘿,小娘們兒醒了。」
……
小頂醒過來,發現四周黑咕隆咚,狹小.逼仄,還在不停搖晃。
她有些找不著北。
前一刻,她還是九重天上的一隻煉丹爐,器靈當得好好的,眼看快修出人形了,不知怎麼引動了雷劫,一個天雷把她劈得差點魂飛魄散。
好在她的主人青冥仙君眼明手快,千鈞一髮之際把她塞進了三千小世界裡避難。
每個小世界都是一本書,有個聲音催促她挑,她也來不及細挑,瞥見封面上畫著一隻爐子,就一個猛子扎了進來。
接著就傻了眼——她不是該變成煉丹爐的嗎?
怎麼成了個活物?
那聲音只是叮囑她,不可將書中的「天機」泄露出去,便再沒了聲息。
小頂潛入靈府,在裡面找到了自己縮得小小,被雷劈焦的原身,還有一本書。
書名叫做《我是師尊的極品爐鼎》。
她拿起書,準備研究。
但是還沒翻開第一頁,就遇到了困難——書名一共九個字,就有六個不認識。
身為一隻爐子,她的文化水平有點低。
除了原身上幾十個篆體銘文,她就只認得幾十個常用字,還是仙君給她講故事的時候順便認的。
誰能料到有一天爐子也需要讀書呢!
這本書也很奇怪,不但是橫著寫的,許多字還缺胳膊少腿。
小頂翻了半天,連猜帶蒙,大致鬧明白了,書里的小頂是個凡人。
凡人怎麼當爐子?
她一邊納悶一邊繼續翻,翻得兩眼成了蚊香,終於抓住一個重點:要變回爐子,先要找到書里那個「師口」——師後面的字她不認識。
反正只要找到這個「師口」,就能過上日日烈火焚身的幸福生活。
小頂放下書,長出一口氣。
不管原身是人還是爐子,只要能幹回老本行就行。
解決了最大的問題,她稍微安心,打算適應一下這具新身體。
她當器靈的時候沒有形體,只是一團光霧,她的原身更是一動也不能動,這還是她第一次擁有軀體。
她試著抬了抬手,覺得很新奇,又摸了摸臉,滑溜溜,戳一下,軟軟彈彈,還不錯。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發出一串「咕嚕嚕」的響聲。
她往肚子上一拍,呆了呆,差點沒「哇」一聲哭出來。
她的肚子沒了!
小頂最喜歡的就是自己的肚子,圓滾滾,厚墩墩,鼓嘟嘟,鋥亮鋥亮的,三昧真火一照,還會放出絢麗的七彩寶光!
她一早下定決心,等她有了人身,一個溜溜圓的漂亮肚子絕對不能少,像彌勒佛那種就很合適。
誰知道這個肚子扁塌塌,不鼓就算了,兩邊竟然還往裡凹。
小頂噙著淚花繼續摸,越摸心越涼。
她這具新身體,該鼓起的地方凹下去,該平坦的地方又鼓了兩個高高的大包出來,凹凸不平,里出外進,實在丑得可以。
小頂蔫蔫地發了一會兒呆,重新打起精神——畢竟她是九州貢金鍛造的,異常堅強。
總之先弄清楚自己在哪兒,再想辦法找到書里的「師口」。
她抬手往前摸了摸,碰到了一塊硬板。
曲起手指扣了扣,外面傳來個男人的聲音:「嘿,小娘們兒醒了。」
小頂皺眉,雖沒見到人,但這聲音黏糊糊的,光聽著就不舒服。
她又敲了敲:「你,是誰?
放,我,出去……」她一直聽著仙君說人言,但第一次開口,說話不太利索。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說:「別急,到地方就放你出來。」
小頂沒什麼法子,乾脆把眼睛一閉,打起了盹。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咚」一聲響震醒。
兩個修士把箱子放下,竹竿環顧滿是蛛網塵土的小破廟:「先在這兒一晚,養精蓄銳,明日就到歸藏派地界了。」
小頂連忙把耳朵貼在箱子上,書里經常出現「歸某派」——中間那個字她不認識,但他們說的「歸藏派」多半就是了。
矮冬瓜聲音打著顫:「那……那個連……真那麼厲害?」
竹竿白他一眼:「連山君。
瞧你這沒出息的慫樣,連人道號都不敢說。」
小頂這會兒更加確定,這個「連山君」,便是那用她煉丹之人的名號。
只聽那竹竿接著道:「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吹得天花亂墜,誰見過真人了?
連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話是這麼說,他自己聲音也發虛。
冬瓜更慫了:「他們不是說……見過他的人都活不了麼。
我聽人說,他活扒人皮做燈籠,歸藏派那幾千盞燈熬的全是人油……老話說,『日裡莫說人,夜裡莫說鬼』,在人家地頭上呢,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竹竿:「呸呸呸,烏鴉嘴。
少說這些不吉利的,不是要找樂子麼?」
兩人交換了一個猥瑣的眼神,冬瓜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朝大木箱走去。
小頂聽見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不等她回過身,忽聽「哐啷」、「吱嘎」兩聲,蓋子打開,一張大臉出現在她面前。
乍然照進來的光讓她覷了覷眼。
「你,是誰?」
聲音軟綿綿的,又甜又粘,像是能拔出絲來。
冬瓜不是第一次看見她,但對著那張艷光四射的臉,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伸出一隻肥短的手,不由自主放軟了聲氣:「小心肝,餓壞了吧?
別急,哥哥這就餵飽你。」
小頂認出這就是那個黏糊糊,此人臉油汪汪的,還長著很多疙瘩,她一點也不想吃他的飯。
另一個聲音不耐煩道:「囉嗦什麼?
把她拖出來……等等,腳步聲,有人來了,噓,先關上……」
「吱嘎」一聲,箱蓋又合上了。
兩個修士抽出法尺,嚴陣以待,落日餘暉中,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人慢慢走近。
待看清來人形貌,兩人鬆了一口氣,這人一沒佩法器,二來感覺不到絲毫靈力,三來瘦骨嶙峋、腳步虛浮,看著病病歪歪的,像是只有一口氣吊著。
冬瓜:「嘁,看你一驚一乍的,不過是個凡人病秧子。」
竹竿咂咂嘴:「病歸病,小臉身段可真真風流……」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猥瑣地笑起來。
許多修士葷素不忌,不拘男女,凡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螻蟻草芥。
白衣男子卻仿佛看不出他們臉上的惡意和慾念,走到近前,往門框上閒閒地一靠。
舉手投足說不出的好看,竟像個世家公子哥,生生把個破爛門框靠出了朱門繡戶的效果。
矮冬瓜早已按捺不住:「小公子有何貴幹吶?」
話音未落,白衣人忽然扶著門框咳嗽起來,咳得長長眼梢飛出了一抹薄紅。
他白衣墨發,膚色蒼白,薄唇的顏色也淺淡,通身上下竟似只有眼角這抹顏色。
白衣人喘了口氣,抬了抬微垂的眼皮,聲音如二月初融的冰河水:「與兩位借點燈油。」
冬瓜修士一時沒回過味來,涎著臉:「借什麼,哥哥有什麼都給……」
一句話沒說完,他忽然覺得脖頸間一涼,像是有一絲涼風拂過,眼前的白衣人,連同他靠著的門框,突然一起飛了起來。
不知何時,他的手裡多出一把劍,劍刃輕薄若無物,劍身上隱約可見銀光流淌,仿佛截了一段月光。
冬瓜很快明白過來,不是那人飛起來,卻是他自己的腦袋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撲通」一聲,腦袋落在地上,瞪大的雙眼中滿是驚恐和死不瞑目。
直到這時,他那沒了身體的腦袋才向前仆去,鮮血從脖頸斷口中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