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爐鼎大多資質不佳,四五靈根最常見,三靈根便是爐鼎中的翹楚了,不過他們也不在意這個,即便靈力高,不能為己所用又如何?
蘇毓閒適地靠在池壁上,雙臂搭在池邊,悠然望著鏡子裡的少女窈窕的身影,仿佛在看戲。
鼎氣那麼弱,便是在爐鼎中也是平庸之流,上去測靈根,無非是自取其辱罷了。
若是換個心軟些的,這會兒多少有點於心不忍。
蘇毓卻是愜意得很,只管冷眼看著,甚至有幾分期待——一會兒測出個四五靈根,不知她會如何惺惺作態。
小頂乍然聽見自己的新名字,還有些不習慣,愣了一愣,這才意識到是在叫她,連忙走上前去。
「蕭」這個姓氏,是填寫文書時金道長幫她想的。
她沒有姓氏,文書上總不能填個小名,金道長問她意見,她自然打算姓「盧」,可不知為什麼,金道長一聽臉就變了顏色,連說不妥,讓她再想一個。
小頂不知道哪裡不妥,不過既然金道長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想了想,又覺得跟金道長一樣姓「金」也不錯,她原身金光閃閃的,金字很襯她,可是金道長臉更綠了,鼻尖上還冒了汗。
最後她既沒有姓成「盧」,也沒有姓成「金」,退而求其次,用了金道長替她想的「蕭」字,雖說有點遺憾,但蕭頂、小頂念著差不多,倒也沒什麼不好。
小頂踏上浮橋,腳步像林間小鹿般輕快。
其他弟子見她這泰然自若的模樣,都以為這小姑娘天賦異稟。
小頂的確是氣定神閒、成竹在胸——她昨日去掌門那兒學認字,特地向掌門打聽過,當爐鼎不講究靈根。
想來也是,當初在九重天,她連靈根是什麼都不知道,照樣紅紅火火當她的爐子。
不過來都來了,順便測一測也好。
她很快走到湖中央,向掌門和內門的道君們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忍不住多看了金竹兩眼,雙頰飛起薄紅。
蘇毓自然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目光里的戲謔漸漸化作冷漠。
這爐鼎果然本性難移,不放過任何機會,便是測個靈根,也想藉機蠱惑內門弟子——雖是衝著他而來,卻也不忘廣撒網。
金竹清了清嗓子,小聲道:「小頂姑娘,請吧。」
語氣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熟稔,蘇毓的臉色又是一沉。
小頂聽見金竹提醒,驀地回過神來,忙撩起袖子,把纖細小巧的手輕輕放在河圖石上。
她這時才發現,這塊形似日晷的圓盤形石頭上,原來還刻著許多花紋,有很多一簇簇的圓圈,還有許多叫不上名來的珍禽異獸。
雖然不明白那些是什麼,她卻感到莫名的親切,那古樸而有些斑駁的刻紋里,似乎流淌著某種她很熟悉的東西。
石頭看著光滑,摸上去卻有些粗糙,像是沙礫聚成的。
她靜待著河圖石的變化,其他人也在等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幾息過去,河圖石毫無變化。
蘇毓一怔,便是幾乎沒有靈力的凡人,也多少有一絲半縷的靈根,只是十分微弱,一般手段測不出罷了。
然而河圖石極為靈敏,再弱的靈根也能測出來,無論換誰來測,都不會全無反應。
這爐鼎的情況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他忍不住蹙眉,完全沒有靈根,幾乎可以說是另一種天賦異稟了。
岸邊的弟子看不出端倪,內門諸人卻都微微變了臉色。
雲中子亦是摸不著頭腦,難不成是年久失修,壞掉了?
他向金竹使了個眼色,金竹會意,讓小頂把手拿來,換自己按上去試了一下,河圖石剎那間變成了玄色,一根粗壯的黑色煙柱直衝雲霄——金道長是單水靈根。
金竹收回手,納悶地咕噥:「沒壞啊……」
雲中子對小頂道:「你再試試,這回試著運氣,氣沉丹田,用意念從氣海中引起,再用意念引導它,讓它順著經脈涌到手心。
你不曾修習過道法,需多花些力氣。」
小頂聽得如墜雲霧,只抓住兩個重點:氣沉丹田,用點力氣。
她老實地點點頭,再次把手放到河圖石上,一邊使勁用丹田發力,直憋得小臉通紅。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回河圖石終於有了動靜——動靜還十分不小。
原本微帶蒼青色的石頭,忽然變成水晶般剔透。
緊接著,四周忽然狂風大作,大風呼嘯著穿過山林,霎時間山泉激盪,聲震如雷,原本晴朗的天空很快陰雲密布,原本平如鏡的湖面掀起萬丈波濤。
內門諸人駭然失色,好在他們反應夠快,迅速飛騰至半空,這才沒被巨浪吞沒。
外門弟子更是慌了神,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只能相互把臂扶持,勉強站立。
小頂身處風暴中央,卻是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
眩目的虹光從河圖石中噴涌而出,映得周遭一片雪亮。
她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她掌心涌,手掌連同整條胳膊都被震得發麻。
她有些難受,想把手挪開,可是掌心和石頭表面仿佛黏合在了一起,半寸也挪不開。
這股力量如洪流一般沖刷著她的經脈,在她的身體裡左衝右突,然後湧向她的下丹田。
她渾身酸脹,漸漸麻木,身體仿佛已經不是她自己的。
好在這個過程並未持續很久,片刻之後,灌入她身體的洪流忽然斷開,結束和開始一樣突兀。
眾人回過神來,光芒斂去,風雷收歇,雲破天開,金芒灑向大地,湖面恢復平靜。
河圖石也變回灰里泛著蒼青的本色。
雲中子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他正打算查看一下河圖石,忽聽小頂輕輕「啊」了一聲,放下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河圖石快速下墜,不等他回過神來,「撲通」一聲掉進湖水中,濺了周圍人一身水,然後果斷地沉入水下,「咕嘟嘟」翻出幾個水泡,很快沒了蹤影。
小頂只覺手下一空,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隨即,她感到下丹田脹得難受,墜墜的,和上回吃大鳥時有點像,但又有些不一樣。
眼下不便進靈府查看,她只得忍著鼓脹的難受,悄悄摸了摸肚子。
在場眾人再一次呆若木雞。
半晌,有人回過味來,努力轉動僵硬的脖子,小聲對同伴道:「鎮鎮鎮……鎮派之寶,這是……沉了?」
可怕的寂靜過後,眾人紛紛譁然——河圖石在歸藏傳承千年,非但是深具象徵意義的鎮派之寶,也兼具了實用功能——傳說歸藏九峰的靈氣全賴這塊石頭供給。
眼下河圖石沉了,弟子們自然震恐。
雲中子忙伸手示意眾弟子安靜:「不必驚惶。」
他特地用了黃鐘術,聲音如雷迴蕩在上空,慢悠悠的溫和嗓音,此時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河圖石是上古靈物,行事並非我等凡夫可測,沉入湖底不過是養精蓄銳,」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諸位不必擔心,內九峰地脈各有靈物鎮守,諸位的修煉和起居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他這番話倒是不假,河圖石出故障,受影響的只有一個祖宗。
掩日峰上,靈池裡水銀般的池水迅速變成水汽消散,水位不斷下降,剎那間便乾涸殆盡,露出了白玉和上好靈石交錯鋪就的池底。
蘇毓微微一怔,隨即回過神來,臉色一變,當即盤腿打坐,闔上雙眼,讓靈力在經脈中運行,不等轉滿一個小周天,他便感到有一股無名的力量,試圖從他經脈中抽取靈力。
他凝神屏息,與那股力量搶奪靈力。
好在持續的時間不長,片刻後,那股神秘莫測的力量驟然消失,然而他身體中的靈力還是被抽去了大半。
他睜開眼,便看見眼前的水鏡正在緩緩化作霧氣,逐漸消散,水鏡中妖冶的面容也淡成了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饒是蘇毓處變不驚,這會兒也有點懷疑人生。
他賴以生存的靈氣來源,消失了。